从云南保山回来后,我像是丢了魂似的,在学校里,做什么都没有劲,就像看东西,没了色彩;吃饭,感觉没放盐;喝酒,瓶子里没有酒精,我生活里少了样类似盐和酒的东西。
答案乐队另外找了鼓手,替了我,逍遥去了省城演出了;外语系足球队也长期没活动了,连师姐阿玟也找了新男友,不理我了,还真应了我爸外遇的话:这妞不适合我。
这还不算什么,老妈知道我去了云南看我爸之后,一怒之下,断了我的经济来源。以前伙食费都是按照每周发的,为的是让我每周回家一次,拜见她,只要一次不发,我就完蛋。我能跟她解释什么,解释不是小三很嚣张,而是你老公很窝囊?
在她看来,在离婚分财产大战中,我是投向屋老头,认了他的“野婆娘”做娘,应该去问她,讨要生活费。她和我妹妹才是一边的。
我妹妹车妍在念小学,人小鬼大,经常用零花钱笼络班上的男伢女伢,有黑道女老大气质,能从她身上榨出点什么油水来?
我这下彻底断粮了。我只有再想想办法打打工,兼兼职。
还好1997年的寒假我在学院的护校队做过兼职,担任了一寒假的护校队员,认识了水哥,熊叔等一些保卫处的混子。没过几天,一个兼职打工的机会就来了。
那是因为,那一年的六月还发生了件大事,就是小河城学院被淹了,内涝,严重的内涝,其中重灾区,就是男生宿舍一栋一楼。
这男生宿舍在学院的西南角,靠着鸦溪,鸦溪是条小河沟,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雨,导致小河沟爆满,溢出,而男生宿舍一楼进水,也成了池塘。刚开始的时候,室友们只是觉得潮,烦闷。之后,开始渐渐涨水,下到第四天的时候,宿管科的老师和师傅组织我们临时安置在旧教学楼的顶楼教室里睡觉,连校长都来了,慰问我们,生活用品送了一堆,在教室里睡觉,搞得我们像是一群欢乐的灾民。
可是,当我们回到水退后的宿舍时,我们惊呆了,106寝室已经面目全非各种垃圾和黄泥都把下铺给淹没了,寝室里散发着臭鱼塘的腐臭骚味,我和室友们一边骂娘,一边清理着淤泥,后悔没有多宰校长一刀...
那天,正干着活,旁边的室友“金刚”用胳膊支了下我,“阿基,你看那边有几个哈卵?”
我一抬头,隔着水泥栏杆,几个穿保安制服的哈卵边抽着烟,边冲着我们这边指指点点,笑嘻嘻地,一脸贱相。我正要发火,却发现,其中一个是保卫处的水哥。
水哥也看到我了,冲我挥挥手,示意我过去。
“看不出来,你还很勤快的样子。”水哥递给我一支烟。
我点了烟:“你莫日弄我,水哥。”
水哥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保卫处的一个混混,痞子,可怜可爱的一个小流氓,平时最喜欢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大哥大”手机,然后,装腔作势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些来路不明女人照片,吹牛放炮,说自己又认识哪个老板,睡了哪个女人云云…
烟抽了一半,水哥忽然说:“有个活儿,你干不干?”
我吓了一跳,以为又是去哪些来路不明的女人店里厮混,“水哥,你看宿舍还没清理干净呢。”
“我日,看你卵儿,没钱,帮你找了个活挣钱,你不去?”他眼睛里闪着金币的光。
我忙说:“去,去,去,什么干活?”
原来是说中文系教学楼一楼教室也被水淹了,前几天,找人清理了,但那些老课桌是没用了,教务处便订了一批新桌椅,从省城紧急运来。但到学校的时候,时间却有些尴尬,是半夜三点,那个时间,狗都睡了,还能找到什么做工的师傅,只有找保卫处值班的哈卵来搬桌子,那还能是谁?那一夜,水哥当班啊!
于是,水哥求着保卫处的小队长“熊叔”拨了个几百块的劳务费,委托他找几个物美价廉的哈卵学生来干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
听完水哥一通说道,我想了想,行吧,凌晨三点,一楼五间教室,两百多套课桌,七八个人干活,也不是很辛苦,还能挣两百块钱,看在钱的份上,干吧。
我扔了烟头,说:“好吧,辛苦是辛苦了些,就当是帮水哥你的忙。多谢水哥关照。”
水哥一听大喜,“好,就这么说定了,今晚三点,不见不散。”
“哎,等会,宿管科这边,我怎么交代?”我叫住了他。
这是因为宿管科的老师经常带着一帮学生会的哈卵来查房,就像是土匪抄家一样,鬼鬼祟祟地用备用钥匙,随机打开宿舍门,检查是不是有人夜不归宿,有时候,半夜都会干这样的缺德事。
一次警告,二次记过,取消所有评先评优的资格,至于第三次,上报系部学校,列入“高危人群”,警示名单,自此成了“黑名单上的人”,这样的学生不是要开除的对象,就是要出事的混子学生,比如,我就是。我已经连续两次被查到夜不归宿了。
“哦,你放心,我让熊哥那边给你出个单子,就说是勤工俭学。”然后,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哈卵,你还不晓得套路,宿管科的卵儿敢查保卫处的人?”
说完,他转身,迈着八字脚,走了,他人瘦,腿裤管里空空,倒像是个仙风道骨的逍遥道士。
晚上,我用闹钟定了个时间,然后早早就睡了,没想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天睡不着。小河城学院是十点半熄灯,等室友们都睡着了,我爬了起来,走到阳台外,心事重重地看了看初夏的夜色,我仿佛有了不好的预感,心里直发慌,然后,爬上了床,稀里糊涂地睡了会。
到了时间,我起身出门,给了看门师傅梅叔外出的单子,朝十字路口的保卫处的办公室走去。
我已经很久没有在校园的夜里走过了,以前是寒假里做护校队员,经常巡逻在萧瑟无人的冬季校园,那时的我们不像是巡夜的保安,倒像是过街的老鼠。没想到,初夏的校园夜里却有些发凉,短衣短裤,我的确有些冷了,幽暗的路灯也给校园的涂抹了一层奇幻的色彩,我感觉自己像是条河底小游鱼,光着身子,在一个个河灯之间穿行...
到了保卫处,我没进屋子,只是敲了敲门,水哥带着个身形更小的保安出来了,打着哈欠,对我说:“这是小水。”然后,对那歪帽子小保安说:“这是阿基。以前护校队的。”
我疑道:“其他人咧?”
水哥没说话,带着我们走了。
旁边小水说:“什么其他人?”
我追了上去:“你不是说,还有其他人,七八个。”
“想的美。”小水老练地点了支烟,“就我们三个哈卵。”这个阿水,看起来更像是老大,而不是水哥。
我愣在原地。
水哥亲热地扶我的肩膀:“你应该这么想啊,人少,活虽然多,但是分钱的人也少啊。我们三个不是可以多分。”
我说:“妈的,钱都是谈好的啊。”
水哥勉强笑道:“给加,给加!”
我暗暗叫苦,边走边计算:妈的,三个人,两百套课桌椅,虽然是一楼,搬到天亮,嗯,顺利的话,估计是可以完成的...
到了中文系的楼,我,水哥,小水三个人站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着,眼睛却一直盯着不远处的校门口,期待有辆货车车灯能刺破夜空,驶到我们面前。
抽了半盒烟,我估计约定时间都过了四五十分钟,便忍不住问水哥:“搞什么卵?现在还不来,你能不能给打个电话。”
水哥说:“哈卵,开车的师傅没有大哥大,怎么给他打电话咧?”
我想想也是,抽了口烟,然后又说:“那你跟发货的师傅打个电话嘛?问问怎么回事。”
水哥说:“你娘,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间,别说我没有,我有也不会打,肯定他妈的这跑车的卵儿,路上耽误了,说不定临时找女人玩去了。”
说的我们几个都嘿嘿笑了起来,这也就是水哥能想到。
小水冷冷地说:“我看不像,之前都约好了,这天一亮,八点钟学生就要上课了,所以,才约了车一到,就卸货,不然,教务处发钱,请我们保卫处的来,搞什么卵。”
我和水哥同时喊道:“什么,教务处还发了钱?”
小水说:“你还不晓得,熊叔给坑了。”
我和水哥沉默地点了烟,我们在黑暗的教学楼下沉默着不说话,像是三座痴呆的雕像。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哥问:“几点了?”
小水抬起手腕,说:“快4点半了。”
水哥扔了烟头,说:“狗日的,老子不干了。”
小水忽然说:“水哥,你莫水,你是不搬桌椅了,还是不干保安了?”
水哥直嚷嚷,“什么都不干了。老子回家去。”
他这样喊,但是腿却没有迈动一步。
小水悠悠地点了支烟,“不搬桌椅,你去巡逻去;不干保安,你回家睡觉去。”
我懒得看他们,只是听着不远处的校门口,隔着风雨湖和竹林树木,我根本看不清校门口,但只要有车来,总是能把一道道光柱射向天空,像是对着某人发出暧昧的信号...
水哥扔了烟头,转身朝教室里走,“妈的,不等了,去教室睡觉去。”
我们无法,只好跟着往教室里走,至少教室里没那么冷。
我们三个靠着讲台和墙角,打起盹来了。
迷迷糊糊中,我忽然有了个念头,竟然希望这货车今晚不要来,最好等我们在教室睡饱了,再来也不迟,至于能不能上课,关我卵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冷醒了,耳边传来嘈杂的声响,是学生要来上课了。我急忙跳了起来,冲出教室,只见天已经大亮,七八个早起的学生站在门外,其中一个竟然是我前女友小雅,她看到我,很意外,脱口而出:“哈卵,你搞什么鬼?”
我也傻,没想到会看到她,她是外语系的啊,怎么会跑到中文系楼来上课?
这边,学生堆里却又闪出了另一个苗条的妹子,“阿基,你怎么这么早啊?”
竟然是师姐阿文。
我忍不住说:“阿文师姐,你怎么会在中文系的楼上课呢?”
她嫣然一笑:“阿基,我男朋友是中文系的啊。”
我痴在原地,像块木头。
旁边的小雅竟然也凑了过来,嬉笑着脸,“我男朋友也是中文系的。”
我还在奇怪,这时,小雅转脸向身后喊去,“亲爱的,快来。”
我朝小雅身后看去,从她们身后,闪出两个大汉,我还没有看清,那两个男生举起拳头就打...
我吓了一跳,眼前一黑,径直从课桌后,翻了过去...
晃晃脑袋,再睁开眼,看看面前的两个男生,哪有什么,竟然是个梦。我和水哥,阿水这帮家伙,竟然都横七竖八在破教室里睡着了...
我坐了起来,整个左侧的身子发麻,外面的天竟然有些蒙蒙亮了,一股子冷风吹来,我浑身已经冻像块铁。
我摇晃着站了起来,走到走廊尽头的厕所里,去嘘嘘。
忽然听的厕所外传来,“突突”的汽车声,我还在怀疑是不是幻听了...这时,才听的,一个男人在大喊:“人咧?搬东西的人咧?”
我一抬头,只见教学楼水泥地上,站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喊道:“人咧?搬东西的人咧。”他喊的时候,浑身的肥肉都在抖动。
“这儿咧,这儿咧。”我连忙隔着铁栏杆,冲着他大声吼道,“妈的,你怎么现在才来?”
他没说话,像是屁股着了火一样,飞快的,窜了出去,我顺着他的身影,才看清了,旁边的水泥地上,还停了两三辆货车,车上全是崭新的课座椅,在旭日阳光下散发着迷幻的色彩,像是睡足了十个小时的美女。
我慌忙扎好裤子,冲出厕所,到了教室,叫醒了水哥他们,一帮人才慌里慌张地走出教学楼,七手八脚地卸货。
那开车师傅还在嘀咕:“路上耽搁了,走错了路,差点开到凤凰去了。”
我们都在喊:“我日,害死我们了。”
“弟兄,拜托,拜托,帮帮忙,快上课了,还有一个小时,搞快点,搞快点。”说着,他趴在副驾驶室里摸出了一条烟,扯开口子,两包三包往我们身上扔,“帮帮忙,搞快点。”
“这还差不多。”水哥看了烟,都忘了昨晚是怎么等车来的了。
我们已经来不及细想,抓紧时间卸货,两个货车师傅在车上,给我们递课桌,还有个师傅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我们仨在车厢下接课桌,搬进教室。
当我们填满一间教室后,我们已经浑身大汗,肚子饿的咕咕叫,很快,我们都有了预感,我们这四五个人是怎么也不能在一个小时内,弄好这五间教室的。
我喘着,上气接不了下气,说:“水哥,不如我们再叫几个弟兄吧,这搞不完啊。”
水哥哭丧道:“哈卵,我们那还有人,上早班的,要八点半才当班,这路上的你看这早起的都是老头老太。”
身边果然都是些过路散步的退休老职工,有两三个还背着手,在旁边认真地看着,像是检查工作的领导。
学院的退休老师卧虎藏龙,说不定就有退休的老领导,我们不敢造次,只有埋头搬课桌。
“阿基,你搞什么卵,大清早的。”我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嗓音。
我一回头,原来是校足球队的副队长“脚卵”,脚卵个子高,却不是高中锋,是大中后卫的,最喜欢在后场搞破坏,开大脚,正是中文系。
我转身看到他,他身后还有一二十个足球队员,估计是晨练,我呆呆地,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还是小水反应快,“这同学,学雷锋做好事啊,帮师傅们卸货啊,来来来,你们也来帮帮忙啊。”
脚卵有些犹豫:“这?”
我这才回神过来,二十个队员,简直就是二十个壮汉,搞定这剩下的四个教室,还是跟吹口气似的。
我冲着他喊道:“妈的,脚卵你是队长,也是学生干部,党员!抗洪物资,你们不上,谁上。”
脚卵无法,只有挥挥手,一二十个队员呼啦一声,围上了货车…
那货车师傅一脸笑得稀烂,“队长,党员!就是牛逼!”
我和水哥相视一笑,真是哈卵有哈福。没多久,三车的桌椅子就搬空了。
队员们围着教学楼外花坛旁的水龙头洗手,我见机忙给脚卵递烟。
脚卵摆摆手,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你抽这么多烟,还进什么校队?”
我急了,大声说:“谁他妈说我想进校队,哈卵才想进校队。”
说完了,我才后悔,直溜溜地看着脚卵身后的满头大汗的队员们。
“走!”脚卵白了我一眼,嫌弃地挥了挥手,然后,领着队员们就走了。
水哥走了过来,冲我眨眨眼,“莫管这帮哈卵。”
这时,我已经看到陆陆续续有不少学生已经背着书包,走进教室了,一楼教室里传来的赞叹声,惊呼声,像是清爽的晨风一样,给我们这些哈卵的奖励似的,一整夜浑身的疲惫都消失了。
那次搬桌椅,我挣了三百元,但那天早上的太阳,我却印象很深,仿佛是我四年大学里,见过的最好的太阳,幽幽地散发着魔力,可能是我太累了,也可能是那一夜太迷幻了,发黄的暖光照着我,所有的学生都从朝着教学楼走去,而我面对着他们,朝宿舍楼走去,孤独惨绝地,像是“虽万千人,吾往矣”的绝世高手,我恨不得转身就冲进教室,抢过一本英语书,来大声背诵一段莎士比亚...
(待续...假如觉得我写得差,也请不要抱怨,更不要觉得打赏浪费了两块钱,譬如在地铁口你打赏给一个弹吉他的人,你也不会抱怨他的演奏太糟糕的。是不是这样吧?最后,喜欢听故事,偶尔写故事,故事里的我,不是本宝宝。问问题,要打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