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树下的狗

今晚的月亮无力地倚在深蓝的天上，像在思念着什么。孤单的月光洒落在樱桃树上，一只黑色的小狗趴在树下，沉默不语。我来到院子里，点燃一支烟,烟头在暗夜里微弱的呼吸.小狗侧过头盯着我，仿佛再问：”那天你在哪?”片刻，遂自顾自地望着远方，不再理我。远处,是让人窒息的黑……

"出去走走吧?"爱人在屋里喊我.我狠狠吸了一口烟,踩灭烟头，回屋拉上女儿,出了家门。看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单元门前的柏油路前凶狠碾过,我才松开了女儿的手。小狗在前面不远不近地走着，始终和我们保持着距离。女儿滑着轮滑车，爱人和我在后面跟着。时光匆匆，女儿已经五岁了，那棵樱桃树和这只叫鹿虎的狗，也五岁了。

鹿虎是一条迷你杜宾，披一身短小黑亮的毛皮，眼神聪慧警觉,身型矫健俊美，走起来昂首阔步，似盛装舞步的马。夏日里,金色的阳光披在它黑色绸缎般的毛皮上,奋力奔跑的鹿虎,像一匹迎接主人的黑色小马.。它爱这个世界，除了院子里的樱桃树，和小区里的水塘。

 院子里的那棵樱桃树,是刚搬来的时候种下得，种在院子中间最好的位置。想着初夏阳光沁人的时候，花香袅袅，我在树下悠悠品着清茶，抬手摘颗樱桃吃的场景。然而樱桃树从种到院子里的那一天起，鹿虎便不喜欢。只要到院子里，就会疾步冲到树下，仰头狂吠几声。而樱桃树嘤嘤弱弱，一言不语，只是那被风撩动的树叶算是回应。我若怕扰民斥责两声，鹿虎便在树下撒一泡尿，然后惺惺地跑回屋里。樱桃树一天天长大。虽已至碗口粗，却果实寥寥。一直是虫灾肆虐，体弱多病。岳父剪枝嫁接，浇水施肥，均无效果。只有那每年五六月份，在阳光拂过的枝叶里寻出的五六颗被鸟啄食过的樱桃，证明着它的身份。

 鹿虎原本很喜欢水。它一岁那年，和一只黑色的拉布拉多在小区广场边的水塘里捡球玩，拉布拉多突然在水中含住了它的脖子，吧它往水下压。鹿虎完全无法抵抗，在水中挣扎，我和大狗的主人大叫制止。大狗始终没有松口，大狗叼着鹿虎回到岸边的时候，它的脖子已经是耷拉着的了。幸好一个有经验的狗友倒提着鹿虎，挤压它的肚子，池水从鹿虎的嘴里不断流出。早已不知所措的我，就那么看着鹿虎被倒提在空中，无力地摆动着，然后突然张大嘴巴，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开始剧烈地咳嗽，这才逐渐缓了过来。回家后鹿虎在沙发底下呆了一周，窝也不进，水也不喝。慢慢缓过来点后，还一喝水就呛着，从此对水无比恐惧，更是对小区的水塘避而远之。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道路两旁昏昏欲睡的路灯把我们几个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转眼就来到了小区里的水塘旁。我和爱人坐在了水塘旁的一个木椅上休息，女儿滑着轮滑车在水塘旁的小广场上欢快地兜圈。看到爱人纹在小腿脚踝处的小狗轮廓，我问道“为什么不纹眼睛？”“纹了几次，都不像鹿虎，就不再纹了，索性空着。”爱人答道。我便不再说话，在黑夜里找寻着鹿虎的踪影。这个水塘中，有一条石墩搭成的石桥。女儿很喜欢从水塘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开始扶着走，慢慢的就自己走得很好了。而每当这个时候，鹿虎就远远地趴在水塘的这一边，盯着它的小主人。等女儿顺着石墩快走到水塘的另一边时，它就飞速地启动，绕着大半个水塘跑到那边，然后再远远地趴下来，静静地看着女儿。

今晚的水塘安静的像一幅画，只有鱼儿在水面下悄悄游动。微风轻轻掠过水面，月光把自己的影子潜在水中。“鹿虎再没下过水吧。”爱人说道。我便告诉了爱人，去年的五六月份，鹿虎的纵身一跃。那是个星期天的下午，爱人出差了。我带女儿到水塘旁边的小广场玩。女儿和小区里另一个相识的女孩轮流过着小石桥，一趟又一趟，乐此不疲。鹿虎来回奔波，守护着小主人。我看着无妨便在小广场上和那个小女孩的父亲聊天。谁知女儿自己走到水塘中间的时候，脚下踩空，身子一斜便栽了下去。听到落水声，我急忙往水塘跑。旁边一个黑色的小狗倐地从我们身边窜了过去，在水塘边高高跃起，一头扑进水中。水塘里的水不深，女儿已经摸索着自己站了起来，我赶紧下了水，到女儿身边，安慰着受了惊吓嚎啕大哭的女儿，一边查看她有没有受伤。不停抽泣的女儿却突然止住了哭泣.“爸爸,你看！”我回过头,池水上的阳光飞舞，一个黑色的小脑袋，在被水包围的深不可及的恐惧里,一边挣扎,一边着向它的小主人奋力游动着。当年的噩梦缚住它的手脚，小狗在水中浮浮沉沉。女儿赶忙趟过去，俯下身，捞起在水中的鹿虎。我也把湿漉漉的女儿赶紧抱上了岸，一个大人，一个抱着奄奄一息的小狗的小女孩，一步一个湿脚印地往家走去。呛了水的鹿虎剧烈咳嗽着，身体在女儿手中不住地颤抖。却仍然抬起湿漉漉的小脑袋，用被水刺激的红红得眼睛怔怔地看着女儿。爱人听完，沉默半响。

“回去吧，那家人给鹿虎拿了几个玩具来。”

和爱人回到家里，月亮低了很多，似乎要把所有的离愁说给那棵樱桃树听。过完去年那个寒冷刺骨的冬天后，鹿虎和樱桃树和解了。而随着天气一天天转暖，樱桃树竟开始莫名的焕发新生，逐渐枝繁叶茂起来。而那一颗颗血红的樱桃，也在这四五月的好天气里，不知不觉间挂满枝头。爱人和我拿了那些玩具，到了院子里。鹿虎和平时一样，静静的趴在树下。月光勾勒出它孤独的轮廓。鸟虫也早早歇息，生怕扰了它的思绪。樱桃树下，一个个布玩具缓缓释放出美丽的光影，努力驱走樱桃树下的寂寞，叫醒附近沉睡的空气。看着爱人低头时忽明忽暗的脸庞，我正准备过去帮忙，爱人却突然跳了起来，拍打着小腿，是一颗溅起的小火星落到了爱人腿上，还好没事，我们便等这些驱散黑暗的光影在月色下渐渐落幕，回到了屋里。

 晚上临睡前，爱人突然碰了碰我，指了指自己的小腿。我低下头，半晌，才注意到刚才灼伤爱人的那个微小得火花印记，静静地落在了爱人的小腿脚踝处，就落在了她小腿上的那个小狗轮廓里，竟不偏不倚成了那只小狗的眼神，也让这只小狗，终于成了鹿虎。

我看着窗外弥漫开来的月色，仿佛看到：在西山的那一边，有一片广阔的樱桃林，樱桃树一排一排，无边无际，枝繁叶茂，每一棵树上都结满了红宝石般的樱桃。有一只黑色的小狗，在樱桃树间的小路上努力向前奔跑着。在视线能及的路的尽头，它终于停了下来，回过头，凝视着我，那小小的湿润的眼神中充满温柔和不舍。片刻，它转过头，坚定地跑开，消失在路的尽头，再也没有回来。

我知道，不必再追了，它用自己的方式跟我们每一个人告了别。

 鹿虎是在去年的大年初二突然离开我们的，在门前的那条柏油路上，我没在它身边。我们把它埋在了院子里的那颗樱桃树下，从此鹿虎在它的宿命里和我们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