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完没了的下着,陆陆续续,山头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墓地这片狭小的空间,也看不到人的脸,大概只能看到被雨水冲洗得发亮的雨伞,雨衣。唯独一个裹着幼儿的妇女让人醒目,她一只手环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拿着伞,时不时抖动一下自己发酸的手臂,时不时又把孩子的上半身搭在自己的肩上,孩子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安静。
今天是妻子的奶奶入土为安一周年的日子,我们一家连夜驱车提前来到妻子的老家,于是也就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我与奶奶相识于九年前。由于岳父岳母常年在外地谋生计,她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娘家亲人。依稀记得,得知妻子要带我去她的老家看望奶奶时,内心既有窃喜也充满惶恐。从工作地乡镇出发,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跋涉,妻子指着远远伫立的木房子说:那就是我家了。原本被旅途中的新奇冲散的紧张感,瞬间又恢复了,妻子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我紧随其后。伴随着这条蜿蜒盘旋的泥巴公路的结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映入眼帘的是一排宽度拉得很长很长的木房子,长长的壁角边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坐在小木椅上,显得格外的瘦小。那一刻,我没有了见面前的紧张感,我想这样一位老者应该不会用评判或者审视的目光来对待我,我们的到来肯定也会温暖到她。妻子老远就叫了声奶奶,奶奶定睛朝我们看来,缓缓起身,嘴角扬起了微微的笑容,笑容中能看到她的欣喜,似乎也看到了她对我的肯定,身心的困乏似乎都能在这一瞬间治愈,融化。这也致使我多年来乐于来到此处,从未感到厌倦。
由于参加祭祀的人原来越多,我的双脚不时的在这块狭小的斜坡上挪动,大家彼此间间距很小,伞叠着伞,雨水却依然不见停歇,不知不觉中,我的一只手臂上厚厚的棉衣袖已被雨伞上滑下来的水珠淋透。来此之前,妻子告诉我每个人去世一周年后,她们都会聚集起来进行一场祭祀活动,这是她们这里的风俗,所以我也是只是把它当成一种普通的纪念仪式。随着祭祀的进行,我开始疑惑:这种深山独居的生活,为什么会突然聚集如此多的人?于是每来一副陌生的面孔,我总是免不了隐隐端详一番。妻子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她的凑到我耳边用手微微指着,这位伯伯和他儿子是从岳阳赶来的,这位哥哥是从怀化赶来的……他们都是从这里搬离出去的。我瞬间被震撼了,内心的激流涌跃,无以言表。我想这应该是对奶奶一生最体面的总结和最真挚的缅怀吧。
奶奶的最后几年时光里,身体状态每况愈下。但是每次回去,她都在坐在同样的位置等着我们,只是已经不能自主的站起来了。到了晚上的时候,我们总是在狭小的房间里围着电视看到很晚,但是似乎也没有人盯着电视看,奶奶有时候早早就靠在沙发上打盹了,我们叫醒她,她总是表示还要看一会儿,于是又精神抖擞坚持了一会儿,然后再次进入梦乡,我们就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不再打扰她。虽然电视里的吵闹和我们的安静衬托出我们似乎没有交流,但是这种在一起的温暖足以超越交流带来的满足感,我想她老人家应该也是这样的感受吧。
雨渐渐的停了,朦胧的云雾也慢慢的如水墨画般舒卷铺陈开来,弥漫在山峦间,苍山青翠若影若现。这雨中的道场也渐入尾声,人群也如雨散云飞般各自回了。斯人已逝,唯有旧时光铭心刻骨,有幸生命中有这样一段旅程能够和您互相陪伴,互相温暖。虽然您不会坐在屋檐下等我们了,但是青山在,木屋在,屋檐下的那张小木椅依然静悄悄伫立着,我们也会常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