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
文/杜松子
1、
她一直都没想起来,这游戏进行了多久。
2、
若说爱玩捉迷藏,原因大概是这些:
躲藏的安心或忐忑;
探寻的刺激与兴奋;
找到和被找到的结果未可知。
不过最重要的大概还是,有个人在找你,以及你有人可找。
由于以上种种原因中的某几种,刘伶她从小就参与着各种各样的捉迷藏游戏。
有你数数我躲的模式,也有你蒙着眼捉我的模式。
她总是藏得极好极好,什么窗帘后,什么桌子底,都是她看不上的地方。
她要躲就躲在高高的集装箱堆上看着所有人找到或被找到的样子,要么跑到老远的草丛里比那个找人的家伙还要多数了几遍十。
到最后,大家就会看见她从各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急冲冲的跑出来大喊“哎哟,我在这!”
大家都说她真厉害总让人找不到。
她自己呢?她也为此骄傲吗?
谁知道呢。
3、
十八岁的时候,刘伶念完了高中。
夏子恒也是。哝,就是小时候总在游戏里蒙着眼睛数数的那个家伙。
他们都不是沉默寡言的人,但她和他的话不多。
由于十几年来还都共同呆在儿时的那个交友圈,他们多年来也总归能见上几面。
然而后来就不是这样了。
大学后他们总感叹着时光飞逝。
“你瞧,我们都一年没见了。”
“啊咧,已经快两年没见了.”
“真快,上次见面已经是三年前了。”
他们有时候会打一通没有任何意义的电话。
谁的话都不多,七拼八凑地挤出一些无关痛痒的日常,然后听着电话那头来自不同城市的风声雨声,等待时间穿越漫长的静默,
末尾就轮流着说一遍“回去以后见一面吧”和“好”,
然而他们就是再也没见过。
她从来都找不到适合见面的理由。
他大概也是。
对刘伶来说,那大概是一种挺苦涩挺纠结的滋味吧。
喜欢的滋味。
4、
“什么时候放假?”
“下月三号,你呢?”
“比你晚一周。”
“这样......”
假期前他们的通话中通常都会出现这样的内容。
两人都好好的记住对方所说的日期。
吃饭也记着睡觉也记着,和好友相约K歌时记着,一个人在家刷副本也记着。
记了整整一个假期,直到快结束。
最后把以上对话重复一遍,将“放假”的字眼替换成“开学”。
然后假期就过完了。
他们依旧一面也没见上、
这样的情况在每一个寒暑假循环往复。
他们都习惯了。
5、
夏子恒有时候也会觉得,刘伶躲着他。
在不晓得第几次随口或有心说了“假期见”的那个假期。他更是确定了这一点、
有人说许久不见的人不适合见面,说成年后故人的问候会比陌生人还尴尬,说即使空间再近心也跑向了世界两端。
怎样都好,反正某次儿时朋友的聚会上,刘伶再一次拒绝出现。
夏子恒有些生气了。
下次通话中一定要说的话,他已经酝酿好了。
6、
最近一次通话是在夏子恒开学的前一天。
刘伶她正在某个人流熙攘的地方、
看见来电显示的时候也有过要挂断或不理的念头。
可是她不会。
就像每次决定狠下心放下的时候,她依然将那个人在心里高高举起。
“你开学没?”
他连“喂”都没让她说完,便问了起来。
“没,下周才开。”
“那怎么不来见我?”
“......”
她说不出话。
因为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也因为听见,身后不知几米开外的地方,与电话里如出一辙的声响。
她想躲。
而且她真的这么做了。
7、
夏子恒没想到只是来医院探个病,居然在挂号大厅看见了刘伶。
三年不见的背影和步伐,全凭自小认识的印象才勉强认出。
他看见她从等待到拿起电话,从犹豫不决到接听。
她用手罩在嘴边话筒边,隔绝开大厅的嘈杂人声,也隔绝开他更多的视线。
刘伶还戴着口罩。
隔着一层布料,她的声音显得特别遥远。
夏子恒突然有些怀念他们第一次通话时,刘伶声音里清亮和雀跃的部分。
然而他看见刘伶倏地起身大步走开。
于是不由分说地,他也迈开了腿。
她穿过人流,他就拨开人群。
她躲进电梯,他就跑上楼层。
就像很早以前他们反复进行却从来没有玩腻的那个游戏。
不同的是,这次他不需要闭眼也不需要数数。
可他依旧没能找到她。
8、
“你什么意思。”
最后,夏子恒粗粗喘着气,坐在挂号大厅里她方才坐过的位子。隔着依然显示“通话中”的手机,决定将先前酝酿过几遍的话和盘托出。
“不是你说的好久没见?”
“不是你说的想看看这些年我长歪了多少?”
“不是你说的散步也好看书也好做多无聊的事都无所谓?”
“你倒是来啊!”
他依然记得在不久以前,她通话的时候还总是呵呵笑,先说一番有损相识多年情分的话,最后再来些一点儿也不符合她风格的无厘头但十分可爱的话。
也会说一些,自己从没说过的话。
“为什么说喜欢的人是你,一直在躲的人却也是你...”
夏子恒觉得,像这样电话里和自己耳边听到的环境音几乎一致的情况,一点也不比之前听着对方城市风声雨声的感觉好。
嘈杂和喧嚣根本比不上风雨的静谧让他的心来得充实安稳。
至少那时候他能感觉到,她也在等他的下文。
可是现在,他甚至不确定,她是否还在听。
或许只是仓皇逃离之下,将忘了挂断的手机匆匆塞进了包里也说不定?
嘈杂安静了。
呼吸停住了。
僵持怎么也下不来。
9、
“那么你呢?”
时隔良久,那边才有了动静。
刘伶就站在三楼的栏杆旁,低头便能将夏子恒的动作神情尽收眼底。
就像多久多久以前,她躲在高高的集装箱堆上看他背过身数数和转过身寻找的样子。
不同的是,这次他终于立马做出了找她的决定。
“你又怎样呢,我的老朋友?”
“一直在躲的人是我,可从来没想过找我的人却是你。”
10、
捉迷藏最有意义的一件事便是知道有个人在找你。
可如果连这样一个稳固的确定性都没有呢?
时至今日,刘伶依然清楚得很。
从前每到游戏的最后,每次大家决定结束她才急冲冲地从各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跑出来的时候。
她喊的哪里是“哎哟,我在这。”
分明是“还有,我在这。”
为什么你总是不能轻易就想起我呢?
她躲得再深藏不露或者显而易见,没了要找她的人,游戏也就没有继续的意义。
她真是讨厌极了在集装箱上在草丛里,一个人连声都不敢出,静静地躲到最后的感觉。
被忽略和被忘记,真是最最最糟糕的滋味了。
单恋的滋味。
11、
“你问我为什么没去见你,你又有没有试着来见我呢?”
隔着口罩隔着话筒,隔着鼎沸人声隔着垂直距离,她的声音更加遥远。
“说喜欢的一直是我,连回应都不给的却一直是你。”
“你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想起喜欢上他的那一瞬原因,那是他和她都尚且不会想那么多关于“见不见”的问题的年纪。她只随意在电话里抱怨了无聊两个字。他就抛却一众队友来到了她的眼前。
那样的惊喜与感动,支撑她将这场游戏持续了整个青葱的年月。
她为他保留敞开的那份情窦,在这三年不长不短琐碎日常里,风声雨声里,再见不见里,终于也有了闭合的趋势。
她看见夏子恒突然从位子上起身,目光转了方向朝上搜索起来,却没再给他说任何话语的机会,挂了电话便塞进包里,扯了扯脸上的口罩,转身朝门诊室走去。
她不能见他。
那个夏天刘伶生了场大病
药物过敏让红疹和炎创布满了她的脸。
要说多年不见的最大好处,便是在对方心里依然留了个还算美好的样子。
12、
捉迷藏,捉迷藏。
少了捉的人,再怎么跑也是迷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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