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花香里说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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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归来】+【不一样】之歌曲《在希望的田野上》

“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手机铃声响起,田华林正忍着疼从沟里往上爬。10分钟前,车子在拐弯处发生了侧翻,她和助手小陈被甩到了沟里。田华林一瘸一拐从沟里爬上来,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老公”俩字,眼窝一热。秋末冬初的郊野,寒意侵骨,田华林忍下心底的酸涩,吸一下鼻子,等铃声唱到“为她富裕,为她兴旺”时才接通。

“我挺好的,现在做完村民工作,正回去呢。”

“我声音啊……现在外面天冷,说话打颤,我正往车上走呢。咱妈那里你再替我瞒半个月,月底我回去再慢慢跟她说。”

挂断电话,田华林赶紧问小陈摔伤没,庆幸两人都没受伤。车是开不成了,小陈正在打电话找人过来帮忙,打完电话问田华林回乡里还是继续去村里。田华林看了看前后的路,拍一拍羽绒服上的泥土,说都到这里了,还是去村里吧,能说通一户是一户。

田华林和小陈沿着去小青沟的村道往前走,借着微亮的天光,能看到嘴里哈出的空气化成白雾,两人走得气喘吁吁。看到村里亮起的灯光,他们松了口气。田华林兴奋地跟小陈说,就从入村第一家开始吧。两人走到院门口敲门,屋子里的灯光突然灭了,漆黑一片。他们连走了三家,大家约定好了一样,只要一敲门,屋里就关灯。小陈生气,跟田华林说这是故意的,明摆着不让他们进门。田华林倒也平静,跟小李说去村书记家看看。

到小青沟村书记高桂春家,他们一家人刚吃罢晚饭。看到田华林,高桂春吃了一惊,再看见俩人身上的泥土,高桂春低下了头,又慌忙抬头,招呼田华林进屋,让媳妇赶紧去厨房给俩人做点饭。看到高桂春客气又拘谨的模样,田华林心里泛起同情。高桂春跟田华林印象中的干部不一样,或者说高桂春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干部,在祖祖辈辈生活的小青沟,他和在土里刨食的村民没有多大差别。苍白的头发,黝黑褶皱的脸膛,眼前这个憨厚质朴的庄稼汉还没经历过上面领导来自己家里的场面,他想让自己忙一点儿,却又不知道该忙些什么。田华林语气柔和,拦住来回走动的高桂春。

“高书记别忙,坐下来,咱们先聊聊。”

高桂春和田华林坐下来,空气停滞,陷入安静。大家都心知肚明要说什么,可又不想第一个开口。田华林环顾一圈这个农家小屋,昏暗的灯光下,墙壁上贴满了发黄卷边的报纸、画报,几个玻璃相框里压着黑白照片,用麻绳系着挂在墙上的黑色钉子上。现在已经21世纪了,这座房子里到处弥漫着上世纪90年代初的气息。田华林一边看,一边琢磨,怎样说话才能让高桂春放下抵触心理。

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在院里响起,走进来一个比高桂春还要老的老头,老头干巴筋瘦,弯腰弓肩,高耸的肩头像背着一座小山包,但双脚落地有劲,走路带风,进屋门就把手里拿着的杨树枝扔在地上,气呼呼地骂:

“老范头家那个天杀的小崽子,放羊把我去年新栽的树苗给拱了,下次别让我看见,我打断他的腿。老范头这个怂包,死这么早,小崽子也不管管……”

自从老头儿进屋,高桂春就一直在拦他的话,但老头儿根本没听见。忽然发现屋里还有其他人,老头儿的话音才打住。高桂春赶紧跟田华林解释。

“田书记,你别笑话,这是我小叔,岁数大了。去城里医院查过,医生说这儿有点儿……”

看到高桂春朝自己脑袋上比划,田华林明白了,呵呵笑着问老头:

“老人家,今年高寿啊?”

“你是问我多大岁数了?八十四了。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不死也是眼角刺’,他们都不待见我,不让我栽树。咱们这个地方,不栽树不成啊,挡不住风沙,风沙大了,地都种不了,收不到粮食,人都跑光了。闺女,你又是谁啊?你来我家干啥?”

“我啊,来咱们这里看看,风沙止住了没?咱们的粮食种得够吃不?”

高桂春想阻止自己小叔前言不搭后语的乱说,却被田华林抬手拦了下来。正好饭也做好了,高桂春老伴儿端进来,田华林看到碗里是黄澄澄的炒鸡蛋,她问老人家要不要再吃点儿。老人家摇着手。

“你是客人,你吃。大米饭炒鸡蛋,这是好饭呀!咱们以前哪能吃上这好饭呢。”

田华林扒拉着碗里的饭,兴致颇高地跟老人说着话。

“老人家,你能不能跟我唠唠你们当年栽树的事儿?”

老人一下来了精神,眼神变得认真又疑惑,他狐疑地盯着眼前人。

“闺女,你来我家就是为了听我给你讲栽树的事儿?苦呀,你不知道,我哥哥把一个闺女和一条命都搭进去了。如今到了他们这帮忘恩的人当家,说都不让我说,我一说他们就凶我。”

老人用手指着高桂春,向田华林告状。高桂春赶紧接话。

“叔呀,那都是老黄历了,你老翻,人家都听烦了。现在人就是要多挣钱,盖大屋,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不是招人笑话吗。”

“你听听,这是什么话。闺女,你跟他们不一样,我就喜欢说栽树的事儿。没有我们这些老东西当年把村里村外栽满了树,你们这帮兔崽子们还能吃细粮、炒鸡蛋?”

高桂春听着自己小叔说话不照路,心理害怕得罪田华林,拉他赶紧住嘴。田华林反而来了兴致,催促老人家讲讲当年的事儿,也让高桂春坐下来,好好听听。

田华林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听一个记忆力日渐衰退的人讲话,也许是为了化解她与高桂春无话可聊的尴尬,也许是为了填满她在一个陌生环境中的空白。只是她没想到老人的话可以说那么久,虽然偶尔会有些颠三倒四,但还是让她对一个人的记忆感到惊讶。老人可能忘记了自己人生中的许多大事,可只有种树这一件事仿佛镌刻在血肉里,它就像老人记忆的茫茫荒原上盛开的花,随时能从他一无所有的脑海里跳出来,永远绽放。

83岁老人絮絮叨叨的话说完了,他自己哭得像个孩子。田华林心疼老人,她抑制住激动的情绪,为老人的话收个尾,她对着老人说话,但谁都能听出来,她的说话对象已经转向了高桂春。

“我妈妈从小就告诉我,咱们这里有个新秋乡,一年四季,风沙漫天,走路风沙打脸,吃饭碗里有沙。因为太穷,留不住人。省里派遣干部下放挂职,大家都绕着走。我这次来挂职也是瞒着我妈偷偷来的,我不敢跟她说实话,怕她知道了给气着。我来呢,目的很明确,到最苦的地方锻炼两三年,回去了职称就能往上提一提。但是今天听老人家说过去的那些事儿,我自己深感惭愧。老人家说的对,干事不能老想着眼前,得为后代子孙想想。高书记,我希望咱们都能抛却私心,为小青沟的未来想一想。”

高桂春没想到会被田华林突然点名,语气里带着为难。

“田书记,你刚才你也听了俺叔的话,过去栽树挡风沙有多难,好不容易把树栽上,大家伙儿能种点庄稼吃饱饭了,这才几年,又要大家伙儿把那点儿自留地全交出来种水稻。咱们这里是看天吃饭的旱地,大家伙儿心里没底,想法上有疙瘩,万一不成呢,岂不是又要饿肚子,得给大家点儿时间想明白了。”

“你思想上的疙瘩解开了吗?”

高桂春被问得一愣,吞吞吐吐道:

“我……我……没……问题,这是上头的政策,咱肯定……执行。”

田华林一眼就看出了高桂春的心不甘情不愿,她也就明白了为何她一敲门村民就关灯的做法,这是大家心照不宣地变相抗争。但是稻田湿地规划的时间进程在那里摆着,时机不等人,季节错过了,一季庄稼就耽搁了;机会错失了,小青沟也许会失去改变穷困落后面貌的一次机遇。田华林以多年工作经验的敏锐判断,小青沟不能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于公于私,她都要把稻田湿地规划在小青沟推行开来。她请缨来挂职的时候,研究过新秋乡的历史,高桂春的叔父一辈已经完成了种树固沙的使命,他们种下的防护林拦住了肆虐的风沙,但不能否认,新秋乡依旧面临风沙的严峻挑战,生态环境的脆弱还远没到让人停下来歇脚的时候。这次上级规划的稻田湿地建设,就是通过水利工程,抽调上游的水库水,灌溉下游村庄里的旱田,将来工程实施到位,旱田变水田,既能加快治沙的步伐,又能提高粮食产量。但工程开通的前提需要大规模的土地流转,小青沟是这次土地面积流转最多的村庄,几乎占了整个新秋乡的一半,这是工作的难点,也是突破口。田华林初来乍到,必须拿下。她下定了决心,对高桂春说:

“今天也晚了,我们先回去。高书记也准备一下,明天上午把召集全村人开会的通知发出来。我今晚回去跟乡党委领导班子通一下气,明天下午现场给大家答疑解惑。大家伙儿有什么问题,想不明白的,咱们一起当面说清楚。”

高桂春说好。田华林起身告别,看到椅子上坐着的老人正耷拉着脑袋打盹儿,没忍心叫醒。临出门,她看到墙上玻璃框里的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满面沧桑,不苟言笑,衣服破旧却洁净,胸前佩戴着大红花,目光透出坚定与倔强。田华林看着照片上人的相貌,猜测道:

“这位就是老人家刚才说的劳模哥哥吧?”

“对,这是我大哥,叫高增福,六十来岁就没了,都是栽树累的。我叫高增寿,今年83了。”

老人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没等侄子回话,又接上了田华林的话。田华林转身跟老人和颜悦色地说:

“老人家,谢谢你的故事,我很爱听。现在我要走了,过些日子再来看您。”

“闺女你慢走,天黑看好路。你要常来,他们都不乐意听我说以前的事儿。”

从高桂春家出来,已经晚上9点多钟。小陈说侧翻的车已经叫人拖走了,乡里来接他俩的车已经在路上,马上到。田华林跟小陈说,回去了还得加班,把明天来小青沟开会需要的材料准备一下,通知到乡长书记,争取明天下午做通小青沟多数村民的思想工作。

田华林第二下午去小青沟开会的路上,接到了丈夫周闯的电话。说岳母早上去菜市场,碰见了田华林单位的同事,聊天聊露馅儿了,知道自己闺女去新秋乡挂职,回来气得躺床上中午没吃饭,也不说话。不管周闯说什么,岳母听不进去,只一句话让闺女回来。周闯体谅妻子忙,工作不容易,尽可能少打扰她。可他更担心岳母的身体。

两年前,田华林父亲离世,她母亲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去年9月母亲做过一次甲状腺结节的手术,田华林才意识到母亲内心的孤独。是她硬把母亲拉来跟自己一起住。田华林明白丈夫跟自己打电话是想商量一下,可耐不住她心里烦躁,埋怨周闯一点小事儿干不好,又觉失言,软下语气跟丈夫说怎样先把老母亲安抚住。她知道瞒着母亲这件事儿不能再拖了,她必须得回去一趟。她跟周闯说,等下午开完会,趁着两天周末,她连夜回去。

田华林是独生女,从小到大,母亲爱她、尊重她,支持她做任何事。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认识的局限,田华林觉得自己的母亲对农村有着极端的偏见,甚至带有病态的洁癖,她自己一辈子不愿碰农村,也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去农村,好像沾上了农村,就会引火烧身一样。可田华林是体制内人员,若想往上走,需要有基层锻炼的加成。作为一个多少还有点事业心的女性,刚上高中的儿子已经独立,丈夫的工作不忙,完全有时间和精力应付得来。况且母亲做完手术,恢复得也不错,她就想让自己在工作上再进一步。两个月前,她毅然决然从单位报了挂职下乡锻炼的名儿。夫妻俩一直跟母亲说的是去外地培训学习,一个月可以回家一趟,至少得持续小半年。田华林一向都是决定干什么事情,别等先做,做着做着就会有办法。她对母亲先斩后奏的期限预定了半年,她要让生米熬成熟饭,有足够时间跟母亲慢慢应付。没想到不足两个月,这事儿就露了馅。她现在顾不上想这事儿,小青沟马上就到了,她得先把眼前的会开了。

小青沟村委会的小广场上,下午的太阳照得人暖融融,是个好天气。来开会的村民聚成堆儿,坐着、蹲着、站着、抱着臂、筒着手、叉着腰,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田华林和乡党委的班子成员从人群的侧面走到人群中间。主席台是从村小学临时搬来的三张木头课桌,拼接到一起,田华林和干部们像学生上课那样,一个挨一个坐下来。高桂春用唯一的话筒,大声喊着肃静。没等他要大家欢迎领导的恭维话说完,田华林打断,她说不用整那些虚的,今天来就是要实实在在解决问题,大家伙儿有什么疑问直接问。没有人站起来,嗡嗡的说话声从四面八方涌进田华林的耳朵。

“这日子过得没啥闪失,还折腾个啥,领导干部都是吃饱了撑的。”

“谁说不是呢,我家可是甸子地,每年庄稼能浇点儿水,年年产量也不差,听说今年玉米价格又涨上来了……”

“听说这赔偿给的钱也不多,我亲戚说,邻村‘希望农场’给的钱都比咱们这个多,咱们这么便宜把地流转出去,图啥呢?”

田华林看到村民只是议论,没一个人站起来提问,只得自己站了起来,按下大家的议论声,耐心地说道:

“乡亲们,我知道大家的想法。咱们小青沟的老辈人好不容易把树种下,现在能打点粮食吃饱肚子,又要土地流转种水稻,万一不成呢,地没了,自己的饭碗也砸了。可乡亲们呐,咱们过日子不只是眼前,也得为以后想想不是。昨天晚上我在咱们高书记家听高老爷子讲过去的事儿,我也是想通了一个道理,当初若老辈儿人不想着为后辈儿栽树,咱们现在别说吃饱饭,也许连小青沟村都被沙子埋了。大家伙儿现在对咱们的稻田湿地规划建设的不相信,就像当初咱们老辈儿人在沙丘上种树一样,没人相信沙丘上能种活树,可现在回头看,树不是活了吗。有人说,咱们这儿是旱地,种不活水稻,可咱们土地流转不就是为了修水渠,把水库的水引过来。大家想啊,水来了,水稻种上了,地里的沙子也会被稻田按住。春秋天刮大风,没了沙尘,咱们村的环境就会变好,咱们也能从地里腾出手来,去干点副业,甚至咱们小青沟将来可以发展别的产业,比方说生态观光、乡村旅游啥的。今天呢,咱们乡的领导都在,我们可以肯定地跟大家保证,现在一亩地收入600块,将来一定不会比600块低。”

“我说领导啊,你们为了干成自己想做的事儿,就会跟俺们这些大老粗画饼,将来的事儿谁说得准。况且你说的就有问题,咱们种树种了几十年,还没完全挡住风沙,种个水稻就能挡住风沙了?骗咱们粗人没文化呢。”

附和声一片,议论声不断。田华林等议论声逐渐降低,才又提高声音说:

“这个问题提得就很好。我跟大家讲讲稻田怎么按住沙子,大家再想我们是不是在诓骗。大家都知道种水稻要有水,等咱们现在干旱的沙土地变成水稻田,大家想啊,秋天稻子收割后,稻茬在地里是湿的,冬天稻根与沙子一起被冰雪冻在田里,等来年春天刮大风的时候,稻田还没开化,刮不起沙尘,等到夏天,稻田有水覆盖,就更不必说了。这样一来,春冬稻茬留在田里固沙,夏秋水面覆盖,稻子就像一根根钉子,把沙子牢牢扎在地里。咱们也不用再靠天吃饭,粮食产量还能增收,大家说这样的日子有没有奔头?”

又是一阵议论,田华林环顾一圈,观察到村民坚定的不愿意出现松动的迹象,趁热打铁,她低头跟其他领导商量一下,又对大家说道:

“现在啊,我们在这里说将来多美好,大家看不到,还是有疑虑。我们乡的党委班子呢商量了一下,让我们需要土地流转的村子派出代表,他们代表大家亲眼去看看咱们村未来的样子。那个地方离咱们乡一天的车程,大家去看看在大地上种画,稻田还能变色的神奇,只要大家愿意,咱们将来也可以变成那个样子。”

大家兴致高涨起来,当场选出5个村民,巴不得马上坐上车就出发。借此机会也打开了大家的话头,有人主动问起了问题,田华林和乡干部们一遍又一遍地讲解着。不知不觉太阳西下,村民们陆续散去。天色暗了下来,田华林想起来今天晚上还要回家安抚老母亲,她跟乡党委的领导打声招呼,让他们继续忙完后续。她马不停蹄地往家赶。田华林看看时间,让小陈开车送她到高铁站,两个小时后,她还能赶上往省城的最后一班高铁。

田华林到家,儿子还在自习功课。《在希望的田野上》手机铃声一响,儿子从屋里出来嘲笑她真土,下乡才几天,连手机铃声都换了。田华林笑骂儿子不接地气,基层工作太难做了,她又不能当逃兵,换个手机铃声经常给自己鼓鼓劲儿。儿子给她指指屋门紧闭的外婆房间,田华林看一眼接她回来的丈夫,无奈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田华林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推门进去,屋里没开灯,窗帘也没拉上,她知道睡觉习惯关灯关窗的母亲没睡,在等她。借着窗外路灯的亮,田华林看见母亲背朝房门躺在床上,她在母亲身边坐下来,拉母亲的手,母亲反手一蜷,躲了过去。田华林嬉皮笑脸先跟母亲道歉,说不该瞒着她,先斩后奏。又反问母亲,她现在去都去了,也骑虎难下,不能撂挑子不干。田华林没防备,母亲从床上坐起来,指着她斥骂:

“你们一个个有能耐了,小瞧我老了,不中用了,合起伙来骗我。我明天就回老房子住,不在这里碍你们眼。”

田华林听着母亲孩子气的话,没忍住笑。忽然又严肃起来,她给母亲顺着胸口,温柔地说:

“妈妈,我跟你讲个故事吧,昨天晚上我刚听来的,一个患老年痴呆症的老人给我讲的,我听了特别难受。跟我讲故事的老人叫高增寿,今年83岁了,他现在记忆力不好,能记起的事情七零八落,可他怎么也忘不掉种树这件事儿。他讲的是他劳模哥哥高增福的故事。”

田华林看到母亲身子抖了一下,双手攥紧了枕头的边角。她想母亲可能也是被那个83岁还忘不掉种树的老人触动了。她把脑海里的故事梳理了一遍,慢慢讲给母亲听。

高增寿的哥哥若活着,今年有90多岁了,可惜他六十出头就去世了,高增寿说是种树累死的。因为家里穷,高增寿一辈子没娶亲,一直跟着哥哥种树,哥哥不在了,他也老了,现在跟他哥哥的儿子高桂春过。是他哥哥临终的遗言,让儿子给唯一的小叔养老送终。

他们家以前实在是太穷了,他哥哥娶亲的时候,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他们是饿着肚皮把他嫂子娶进门。第二天,高增寿带着哥哥和嫂子去上坟,风沙把他们的祖坟埋了。高增福就估摸了个大致方向,他们就跪在那里,烧了纸,磕了头,跟祖宗说一声,他们家又添人口了,高家的日子也算有了盼头。没到两年,高增福有儿子了,再过三年,又添了一个闺女,一大家人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捉襟见肘,好在两口子吃苦耐劳,勉勉强强撑着一个家。如果日子能这样过下去,也还算好。俗话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闺女不到6岁,高增福媳妇身体再也熬不住,走了。高增寿反正一个人,为了给家里省点口粮,就先出去逃荒。他哥哥带着两个孩子,在家的日子越发艰难,风沙越来越大,吞没了房屋,埋没了土地,十亩地一年吞没三四亩,每年口粮只有百十来斤,半年糠菜半年粮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除了逃荒找不到其他出路,许多人开始卖儿卖女。

高增福舍不得卖孩子,可留在身边又要饿死。大清早,他从窗户上跳出去,用手扒开堵在房门口的流沙,带着儿女去逃荒。他们在风沙里迷了路,漫天风沙,三个人走得腿发软,心发慌,奄奄一息的高增福把一双儿女护在胁下,爬在沙堆里老泪纵横,直到再也爬不起来。高增福从昏迷中醒来,发现救他们的是几个技术员,技术员说是来考察调研,看看沙地里能不能种树。在技术员的帐篷里休息了一夜,准备离开的那天清早,高增福看着嗷嗷待哺的一双儿女,心一狠,跟人家技术员跪下来,让他们带走一个孩子,只求将来让孩子吃饱穿暖,平平安安活下去。也是巧合,有一个技术员说他们夫妻一直都想要个闺女,高增福把闺女推了过去,技术员很感动,他向高增福保证,他们夫妻一定会像对待亲闺女一样把孩子养好,技术员把身上的毛票掏出来给高增福,高增福没接,他说他不是卖闺女,他是不得已,不想让孩子跟着自己没活路。高增福带着儿子离开,没到家就开始后悔,他太粗心大意了,没有仔细问问那个技术员的家在哪儿,他又返回头去找闺女,可在风沙里出现的人,就像移动沙丘的一粒沙子,风一滚,不知道会落在那里。高增福一夜白头,他不再爱说话,天天下地去看护庄稼,可他又挡不住风沙,肆虐的风沙把庄稼全吞了。

那时候国家为了能在沙地里种树拦沙,每个乡每个村都会派驻技术员,只要听说哪个村新来了技术员,高增福就会去打听,开始他还想着找到了就把闺女带回来,哪怕给人家打欠条也行。后来希望越来越渺茫,他不敢奢望,她只想知道闺女过得好不好。高增福每天都在自责忏悔,他的心像在开水里翻滚,但他不能就这么去了,还有儿子得拉扯大。他煎熬的内心也需要有个出口,小青沟也来了技术员,他们说只要种足够多的树,就能挡住风沙。高增福恨风沙,吞没了他的庄稼,吹散了他的家。有一天,他找到技术员,跟他们说自己要种树,技术员看着满面憔悴的高增福苦笑说这不容易。高增福灰溜溜地回家,有了念想就不能放下,高增福想种树得有树苗,他除了三间破漏的草窝,啥也没有。寻思了一晚上,他想到了百十公里外的国有林场。第二天天没亮,他步行去林场,他说他要在小青沟的沙丘上栽树,他可以跟林场合作,签责任状,但是林场得给他树苗。林场负责同志用了缓兵之计,跟他说先试验,等三年后树活了,再正式签合同。可能出于怜悯或同情,林场的同志赠送了高增福30棵松树苗。

高增福如获至宝,把30棵树苗带回家,栽下,像供奉祖宗一样看护着。然而,一夜风沙席卷,30棵苗被刮得无影无踪,当高增福最后在沙丘的背风坡发现仅剩的一棵,他像护住自己闺女一样失声大哭。就是这一棵希望的树苗,挽住了高增福心如死灰的生活,他没日没夜在沙地里种树,树种活了,他就拉上弟弟和儿子,种更多的树。树长大了,他就在山包上搭个窝棚,日夜巡护。他成了劳动模范,自己却很少笑得出来。他一生凭一人之力,造出了12条防护林带和8片规模林地,他种下的树被纳入“三北”防护林体系,如今像一条翠色的玉带环绕着小青沟,守护着新秋乡。

高增寿说他哥哥死不瞑目,弥留之际他还在想闺女,他说他对闺女的亏欠,这辈子是还不了了。只能等下辈子,他种树彻彻底底把风沙拦住,让小青沟变好了,大家伙儿都吃得饱穿得暖,他就能留住闺女,把她好好养大。他的闺女一定长得跟他种的树一样,直溜排场。到时候,他会给她选个好人家,体体面面送她上花轿。

田华林抹了一下眼泪,看着眼泪顺着面颊滚滚下落的母亲,她像哄孩子一样喊着妈妈,告诉他,高增福的墓碑上刻着两句诗,据说是村里识字的老先生写给他的,他生前特别喜欢最后两句:“他年后人游佳境,笑指青山评外公”。母亲忽然变得激动,她朝着田华林喊道: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他还是抛弃了自己的孩子。”

“那是迫不得已,那种环境下,他也是为了让孩子活下去,他后悔了一辈子。”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到什么时候父母遗弃孩子都是罪不容诛。”

田华林的话突然被母亲打断,她有些气恼,但又不想母女俩因为别人不能更改的错误纠缠不清,她举手表示投降。她只想跟母亲解释她去新秋乡的理由。她说自己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尚,她很功利。可高增福的事儿触动了她,人做一些事儿不能老想着对自己有好处,高增福之前的人没为后代想,让新秋乡这片曾经水草肥美的皇家猎场被风沙吞噬,高增福失去了女儿。高增福为了女儿,为后辈想了想,他赢得了一片青山。田华林说现在小青沟的稻田湿地规划让她碰上了,她选择走高增福的路,让小青沟变得更好,就算高增福的女儿找不到了,对他也算安慰吧。

“不要在我面前讲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我是你妈,就你那点儿能耐,还想造福后代?你以为你是谁,秦皇汉武还是王侯将相?”

田华林被母亲的话噎得愣住,她不相信眼前的母亲,一辈子知书达理,能对她说出这么讽刺狠辣的话,她憋着一汪泪水,腾站起身,朝屋外走去。周闯和儿子坐在沙发上,谁也不敢吭声。田华林平复一下心情,朝着母亲的屋门发泄:

“承蒙您老高看,我什么都不是。可我不在乎,我还就要看看,我这个没能耐的,能不能把事儿干成。反正您什么都知道了,也省了我给你宽心。我现在就走,省得在你眼前招你烦。”

周闯跑过来拉住妻子,压低声音劝解:

“置什么气呢?现在走哪还有车,要走也得等天亮了。”

田华林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气性一来,更不想什么后果,把门一开,走了出去。周闯招呼儿子去看着外婆,赶紧开门跟上妻子。

夫妻俩在外面蹓跶了大半夜,再回到家,孩子和老人已经睡下。田华林跟丈夫说,她不在家待了,跟母亲挺尴尬的,她决定明天就回去,正好让母女俩冷静冷静,辛苦陈闯在家多担待一点儿,有什么情况随时打电话。

田华林带着跟母亲解不开的误会回到了新秋乡,各村派出的代表也踏上了去参观别人家稻田特色旅游观光的客车,田华林在乡里成立了做通村民思想的工作小组,每天奔波在给村民摆事实讲道理进行宣贯的乡间小道上。一个半月后,新秋乡联合周边三个乡的稻田湿地规划项目开工上马,田华林的工作地点又从村民家里转到了工地上。

热火朝天的工地上,吊机、挖掘机、翻斗车、废料车,有条不紊地运转,轰隆隆的机械声日夜不停,只为了工程进度能赶上来年的春耕。

熟悉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田华林一边摘安全帽一边朝工地的外围走。现在的她一看到周闯的电话就紧张,却又生怕错过,耽误了什么事情。她和母亲这次算是彻底杠上了,俩人之间的联系全靠周闯这个中间人。这次周闯的语气有些凝重,田华林的心一沉,难道母亲被自己气病了,田华林最怕这个。她小心翼翼地问周闯是不是母亲有什么事。周闯似乎在沉思了,好一会儿没有声音,田华林焦躁地斥责丈夫如果什么事也不说,给她打什么电话。

“老婆,我跟咱妈聊天,她估计也担心你上次的离家,她想为自己的话道歉又拉不下面子。就跟我爆料了一个秘密。他说她就是高增福当年遗弃的小闺女。我不相信,她又说可以去小青沟查一查,是不是每年3月有一个署名‘增绿人’的陌生人给村里免费捐赠1000棵松树苗,从高增福去世第二年开始,到今年已经20年了。”

田华林听着周闯的话,五味杂陈。她知道母亲不会扯这么大的谎就为给两个人搭个台阶下。她问周闯既然她一直都知道高增福是她父亲,为什么不回来找他。

“咱妈说,这是高增福当年遗弃自己要付出的代价。她说她那时候虽然很小,但她知道家里过得不好,她心疼父亲,尽力帮他干活,甚至想过饿死,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亲爹不要自己。她活在自己的心结里,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不但让自己跟亲生父亲断绝联系,甚至威胁养父母,若他们跟高增福联系,她就离家出走,就当没有她这个女儿。她18岁的一天,她的养父拿来一份省里的日报。她看到了成为种树模范的高增福的照片,在下面的文字报道里,还看到了高增福跟记者说的话,‘我种树是为了我闺女,我想告诉她,咱家不穷了’,高增福这句话,让她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结松动。辗转难眠一晚上后,她又觉得高增福说的那些话是记者的杜撰,她跟养父母说,不准和高增福联系,别让人家觉得咱们趋炎附势。”

“藏了那么多年,为什么现在又说呢?”

“妈说这都是命,她这一辈子不是嫌弃农村,而是在躲小青沟。她怎么也没想到,阴差阳错你竟然去了,还知道了高增福的事。她那天跟你说的那些话,可能是她这辈子心里最后的抱怨。这些天她也想明白了,遗憾和后悔不能一代一代往下传。高增福遗弃了闺女,因为后悔去种树。她怀着怨恨不愿认亲生父亲,等父亲真离开了人世,她为了平复内心的懊悔,又去弄了个‘增绿人’给小青沟捐树苗。如今又轮到你,她不该让这些遗憾再延续,这对你不公平。”

田华林挂断电话,去工地上找高桂春,他正带着村民在挖土坑。田华林拉着他离开,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向他打听小青沟“增绿人”的事情。高桂春说这是小青沟的恩人,小青沟的人都记着他的恩情,他们也登报纸寻找过,总也找不到。田华林泪盈于睫,她激动地跟高桂春说道:

“找到了,‘增绿人’是我的母亲,你的亲妹妹。”

高桂春一下没反应过来,他疑惑地看着田华林,喃喃道:

“我的……亲……妹妹?”

田华林点头,高桂春忽然转过头,往前走了几步,双肩抖动,粗糙的双手拉着安全帽的帽檐,想要盖住眼睛,硬壳的帽檐卡住了他的动作。他一时手足无措,只得蹲下,低着头,抖动的右手抬了几次,也没能把安全帽摘下。田华林走过去,拍着他苍老的肩膀,喜极而泣地说:

“你是我舅舅。”

“爹啊,您老听到了吗?妹妹找到了!您闺女找到了!”

晚上回到住处,田华林给母亲打电话,这是一个半月来,她第一次主动联系母亲。两人之间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话气平静温馨。母亲问她在乡下住得习不习惯,工作顺不顺利,甚至主动说到要来小青沟看看。田华林想了想,劝母亲再忍耐几个月,现在天冷,她工作也忙,而且这里到处乱糟糟的。等来年开春,天暖了,她亲自接她来指导工作,母亲笑着说她又开始嘚瑟。这一晚呼呼的北风嚎啸了一夜,屋外滴水成冰,田华林的心里春潮涌动,从未有过的安心与踏实,让她一夜安眠。

又是一年春来到,小青沟山含笑,水娇媚,远山的松林脱下冬日苍白的寒气,披上一层油油的新绿。近郊的杨柳吐蕊,绕着村庄在春风里摇曳。经过一冬日夜赶工的建设,修成的水渠像一条蜿蜒的长龙盘踞在田野上。渠水已经解冻,哗哗的流水声,一路欢歌,把甘冽的清泉送到稻田里,新插的秧苗青翠欲滴,喝饱了清水,一株株朝天挺立,尽情接受春光的滋养。希望的季节里,所有一切都焕发出勃勃生机,让每一个走进春光里的人,心头洋溢着欢乐。

坐在副驾驶位上,田华林看一眼开车的周闯,他看着前方,目光沉稳而笃定。车外盎然的春意让田华林的心要飞起来,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转头看向后座上的人。儿子把脸贴近车窗,看着窗外掠过的田野风光,满眼新奇。母亲呢,正闭目养神,也许是紧张,攥紧了双手。田华林笑而不语,把目光转向前方,她没想到自己能成为小青沟的“特使”,受小青沟村民的委托,趁着大好春光,接母亲回小青沟。周闯知道这个消息后,自告奋勇要当司机,儿子也想来,于是大家一合计,挑了清明小长假,全家一起来。

田华林提醒母亲快到村口了,母亲睁开眼看了一眼车外,又闭上。田华林突然喊:“妈妈,快看,大家来接你了。”

小青沟的村民制作了一条红色的横幅,写着“欢迎回家”。田华林先下车,搀扶着母亲,走向人群,人群最前方是高增寿和高桂春。高增寿看到田华林搀扶的母亲走近,像小孩子,哭得坦然而真诚,他心疼地问田华林的母亲:

“闺女呀,你怎么才回来,在外头受苦了没?吃饱饭了吗?咱家现在不穷了,天天吃炒鸡蛋。就是缺你,心里难受呀。”

田华林的母亲拉着高增寿的手,看着高桂春喊一声“哥哥”,兄妹俩抱头痛哭。高桂春先缓过来,安慰妹妹:

“大喜的日子,咱们不哭,走,哥带你回家。”

青山黛色,峰峦叠翠,山林脚下高增福的墓前,高桂春一家和田华林一家,朝着墓碑鞠躬。这两天已经有太多的眼泪,田华林为了让大家不再难过,故意跟母亲开玩笑:

“妈妈,你说外公是不是预言家。你看这墓碑上的两句诗,他怎么就知道我这个外孙女以后要来小青沟,不仅要点评他,还要给他未完的防风固沙事业添砖加瓦。”

大家笑,母亲笑骂她没大没小,三天不打,又开始嘚瑟忘形。

远处辽阔的田野上,秧苗在春光里孕育,努力生长。小青沟的人们相信,它把所有的希望都承诺给秋天,到那时,水满田畴,稻海飘香,蛙鸣阵阵,崭新美好的生活画卷正在徐徐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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