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解冻,清澈之水在一条宽敞的硬化路旁独自喃喃,河道两边都是笔挺的树,它们身材瘦长,皮肤暗黑,而幼嫩的芽苞已经红中透绿了。悬挂在空枝间的鸟鸣多么清脆,阳光把它们细碎的影子放下来,时而有,时而无。远远看去,这有无之间俨然是一幅反映世态炎凉的水墨动态画。
这与我当时的心境是极相称的,我是久久的不愿离去。
顺着这条路,顺着这条河往前走,很快,就看到了他们。
并入膏肓的马老汉正弯着身子趴在他家大门口的水泥地上,像一条被太阳晒僵了的蚯蚓在那里等死。尘土使他黑色的破棉衣看上去成了灰白色的倒显得有点儿新。
在马老汉的身后,是他四十岁出头的儿子,看上去也已经弱不禁风,他站着的姿态里有无尽的忧伤,或许他并不知道什么是忧伤,只是那样的呆望着。而他手中正握着一根细细的柳条,一眼望去柳条已经暗暗的发绿了,是今年的新柳条,再仔细一看,他身后就是一棵柳树。柳树腰身粗壮,枝杆繁密,正呈现一种初春的生机和活力。
那时阳光正把柳树的影子放在了他们家门口,在那又肥又大的影子里坐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儿,脏兮兮的,脸上全是冬天的风欺负过的痕迹,他的头发散乱,衣服破旧,他在那里哇哇大哭,他的头上他的身上沾满了一点一点的碎草,那是他们家喂养牲口用的。
“他们家”便是如此,三个不同年龄的男性——祖孙三代所组成,再加20头大大小小的黄牛。
顺着孩子身上的碎草,一瞬之间,牛的叫声淹没了他们。
相较于他们三个人的单薄,牛棚的造型却显得格外的奢侈。这要归功于政府的精准扶贫。有一天,村政府没有遗憾的向乡政府汇报:马老汉一家已经彻底脱贫了。又有一天,乡政府没有遗憾的向县政府汇报:马老汉一家已经彻底脱贫了。又有一天,县政府没有遗憾的发布公告:马老汉一家已经彻底脱贫了。
而那些记忆很快就溶解在浓浓的牛粪味的透明里了。马老汉一家三口仍在冬天的寒气里翻晒着自己的过去时。
马老汉一直蜷缩在那里,坐起来,又倒下去,接近正午,连影子也要弃他而去了,像倒完了草料的破麻袋,被随手扔在一边。他的儿子,手中的柳条正换成了一根香烟,背靠着牛棚的门板,好像一头正在咀嚼枯草的黄牛,但他随时都有可能站起来,手握柳条愤怒地冲向父亲或儿子而不是牛。那个小男孩儿呢?已经不哭了,他在原地啃一块小石头,是啊,午饭时间早已过去了,他饿。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进大山的深处,我渐渐发现,那里的冬天有着更灿烂的家世更强大的后台,那里零零散散的房屋们正在喝刺骨且含沙的西北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