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上映,由梅尔·吉布森主演,讲述美国革命的《爱国者》一片中,有黑人与白人并肩作战,从英国压迫下争取自由的片段。但出人意料的是,西蒙·沙玛的《风雨横渡:英国、奴隶和美国革命》一书揭示了,在真实的历史中,“英国人要来了”的消息往往却是美国黑奴的福音。本书讲述了美国革命前后美国黑人追寻自由的历程,英国废奴主义者如何推动废除奴隶制,并带领自由黑人重返非洲故土的故事。
18世纪下半叶,奴隶制在北美殖民地与南部种植园经济紧密结合,成为南部的经济基础。后来成为开国元勋的那些人中,乔治·华盛顿拥有8000英亩农场、300名奴隶,“民主之父”托马斯·杰斐逊也是大奴隶主。与此同时,在英国本土,富有理想主义的格兰维尔等废奴主义者将奴隶制视为邪恶至极的东西,他们鼓噪废奴,并采取行动敦促法院认可:根据英国普通法,任何人都不能被视作财产,所有人都受到法律的同等保护。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交锋后,废奴运动动员起了声势浩大的舆论支持。1772年,曼斯菲尔德大法官在萨默塞特案中作出判决,通过复杂的法律论证,尽管他不否认奴隶主的财产权利,但他否定了奴隶主有权在英国强行剥夺其奴隶的人身自由,并判决将一名逃奴当庭释放。尽管法官原意并非如此,但舆论认为他已经判定奴隶制在英国违法。而这一判决很快传到了大洋彼岸,引发了黑奴们对这片没有奴隶制的“净土”的向往。
黑奴们虽然可以逃亡,但远隔重洋,真的能到达英国的机会微乎其微。然而很快,机会出现在了北美黑奴们面前。1775年,当美洲殖民地团结起来反抗英国统治,出于机会主义的考虑,英国殖民当局宣布凡是逃离叛军种植园的奴隶投效英军者,可以获得自由。这引发了奴隶的逃亡浪潮,毕竟就连华盛顿的堂弟也承认“自由的滋味太太甜了”。这引发了一场悖论,北美殖民地的爱国者们宣称“人人生而平等”,谴责英国国王对他们的奴役,并为了维护自己的自由起而反抗,但他们中的很多人却是自己种植园的暴君,致力于维持奴役黑人的现状。尽管美国革命纲领与奴隶制之间的矛盾显而易见,但南部精英们竭力为奴隶制辩护,以维护自己的财产权利。独立战争期间,逃离种植园的奴隶多达8到10万人,这成为了一个“肮脏的小秘密”。在此过程中,黑人绝非刻板印象中逆来顺受或是愚昧无知的那样,他们不仅热切渴望自由,而且敢于付出行动。其中一些人加入英军对抗自己的前主人,并积极参战。个别人甚至在英军投降后,仍拒绝放下武器,并自称“国王的士兵”。
但随着法国参战,英国在军事上遭遇了失败,最终认可了美国独立。而作为英美停战谈判的重要内容之一,南方的奴隶主们要求英军返回那些逃亡奴隶,但英国人坚持信守此前的承诺,将前来投效的黑人带往新斯科舍。然而也仅止于此,这些新获自由的黑人未能获得英国政府此前承诺的土地和补助,又担心被曾经的主人抓捕,当他们得知了格兰维尔等人推动的将自由黑人重新安置回非洲的计划后,为了自由,新斯科舍的上千名黑人选择了冒险加入,重返故乡。
本书第二部分以约翰·克拉克森为主人公,他在招募自由黑人前往塞拉利昂的过程中,亲眼见证了他们悲惨的过往和对自由的渴望,并从一个被迫的参与者成为一个积极的行动者,他规划了一个部分种族的海上共和国,让白人船员和黑人移民友好相处,最终成功将15艘船组成的移民船队带往了弗里敦,他还担任首任总督,赢得了黑人们的信任。之后,一定程度上,黑人们按照格兰维尔等人的设计,展开选举并组成议会,表现出维护自己权利的强烈渴望,他们一再通过请愿等方式表达自己的希望,并不乏取得成功的例子。他们克服了当地恶劣的自然环境,最终建立起了定居点。而当克拉克森的继任者们忽视了黑人们的权利,他们迎来了一场美国革命的小型翻版。1800年,主张权利的黑人激进派们武装了起来,要求实行完全自治,并举行了起义,但很快被镇压了下去。黑人自治政府的实验无果而终。
在塞拉利昂之外,历史潮流滚滚向前。1807年,英国议会投票决定取缔奴隶贸易。皇家海军的舰船驶入塞拉利昂的港口,从这里执行拦截奴隶贸易的任务。1834年,英国彻底废除奴隶制。1861年,美国围绕奴隶制的辩论最终激化为一场内战,在血腥的四年后,南方战败,美国国会通过法案,废除了奴隶制。
围绕美国革命中自由与奴役的悖论,历史学家们展开过大量探讨。如耶鲁大学的戴维·戴维斯所著《美国革命时期的奴隶制问题:1770-1823》(The Problem of Slavery in the Age of Revolution, 1770-1823),专门讨论了美国革命时期和建国初期的奴隶制问题,剖析了反奴隶制思想在革命时期和共和国初期出现的原因。也有黑人学者提出激进的观点,认为美国革命是在北美大陆的白人殖民者保护奴隶制的保守努力,是一场反革命。《风雨横渡》从英国立场出发,似乎有意无意地突出了北美殖民者面对切身利益时的虚伪和“英国式”自由的高尚,从种族平等的角度,书中很多地方展现了当时英国的先进之处,正因如此,美国黑人废奴主义者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在到访英国后曾说:“就美国本身而言,我不爱;我不爱国,我无国可爱。我属于哪个国家?这个国家的制度根本不认识我。鉴于目前的情况,如果我说我宁愿待在伦敦,也不愿待在华盛顿的话,我的共和党朋友一定不觉得奇怪。因为海德公园的自由,远胜过奴隶监狱里的民主。”但作者多少忽略了美国革命前后北美殖民地呼吁废奴的声音。如1764年,身为爱国者的詹姆斯·奥蒂斯指出:“殖民地人按照自然法则生而自由,所有的人,不管是白人还是黑人,都是如此……因为一个人的肤色黑就有权对其奴役,这样的理由成立吗?”虽然美国革命中“肮脏的小秘密”的确存在,但读者不能因此忽视美国革命在政治进步方面的重大意义,而且,也正是美国革命开启的这个新共和国中,尽管南方奴隶主坚持为奴隶制的正当性辩护,但对此的质疑从未停止过,并最终在19世纪60年代点燃了美国内战的战火。
总的来说,《风雨横渡》以其精彩叙事带来了愉快地阅读体验,带我们走进了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的英国废奴运动,以丰富的细节再现了那个动荡的年代里,在英国、北美和非洲发生的精彩故事,展现了颇具理想主义色彩的废奴主义者群像和争取的自由的黑人们的传奇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