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池,一个世纪。
爷爷的祖辈写着这里曾是流放囚犯的荒地;父亲的祖辈说着这里曾一度沦为日本的一个城市;外来的游客们聆听导游讲述着这里曾陨落了末代皇帝。我看见麻雀在坚果摊位旁觅食,看见垂朽的老人搀扶着拐杖走进斑斓的树荫下,看见刚筑起框架的大厦,看见一座在破败中重建、在废墟中重生的城市——长春。
也曾厌倦,也曾留念;穿梭于全国各地的名胜古迹与绚丽风景时,我厌倦了那个荒凉的长春;只身前往异乡在人潮涌动的巨大钢铁城市里逐梦时,我思念那个凛冬寒风的北方温度————御寒的厚重棉服下捂着一颗热腾腾的心。
走在火车站的地下隧道里,看见四处奔波的人群,看着五花八门的指示牌,脚下是光滑整洁的大理石地面,头上是钢铁支架和炫目的白炽灯;难以想象只是五年前这里才刚刚被挖走了一铲土;长春火车站的至高点是一座刻有罗马数字风格酷似欧洲教堂的古朴时钟,巨大的圆形表盘仿佛是这座城市的眼睛,扎根在火车站的根基上方,生长于天地交际的向阳处;每当黎明褪去寒冷,阳光就随着它的目光苏醒,温暖着、笼罩着迟迟不愿醒来的城市。十二个刻度如同十二个瞳仁,在注视着十二个方位,向东是略显蹩脚的“故宫”,向北是高楼林立的钢铁森林,向南是鸟语花香的人工景区,向西是一望无际又错落有致的高速公路。
从火车站走出来,站在崭新的广场中间回头仰视整个车站依旧能揭开尘封的历史,那些来自东洋的倭寇将这里盘踞、扎营、建造,将铁路修起,联通着每处战火纷飞的营地。他们将森领砍伐一空、将荒地开垦、挖出深藏地下的矿石、在苍夷的土地上筑起广场、车站、政府、医院、警局......他们似乎一手打造了这座城市,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烧杀抢掠;老一辈人大多数都会说几句日语,走在建设街或在文化广场附近闲逛恍惚间也能感受异国建筑独特的文化。外地人说,这座城市是一个民族的耻辱,而我们依旧贩卖着耻辱谋生。
外来的侵略者们把这片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平原打造成城镇,新中国的接班人们又将城镇变得秀丽、富有文化底蕴。挖了人工湖,修补了伪皇宫,开了百货商场,也立起了纪念碑。文化广场上有一尊高耸的纪念碑:纪念解放战争,碑下伫立着一个刚毅的男人雕像,双手高高托起仿佛支撑着这份特殊的“荣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个边缘化的孩子渴望得到主流家庭的认可。
没有深山、没有老林、没有太明媚的日光。有几只稀奇的猛禽在灌木丛蛰伏,有几座工厂在土丘上冒着浓烟、有几个穿着古怪遮羞布的矮人们在泥土中建着宫殿......穿过烟幕缭绕的霾,看见了第一辆汽车,第一个大型人工湖,第一个活火山、最后一位皇帝。旧中国式的“悲惨世界”:皇后私通,皇上劳改;闭门皇帝,特设牢犯。可能溥仪眼里看着的永远是故宫的壮丽,颐和园的缤纷;看着长春时不过是几株不红不绿的野花,不高不矮的围墙,不明不灭的太阳和他不明不白的一生。
如今的伪皇宫变得像是一个囚禁溥仪灵魂的兽笼,而他的亡灵就像是困兽一般被封锁在宫殿铸成的“动物园”里,供人游览、参观、悱恻。那个比较大的人工湖也早已不再草长莺飞,碧水蓝天;恶臭的死水不时就要献祭几位年轻的中学生,日本人的旧建筑翻修了还能用,以前幸存的森林也入住每家每户,人们还是保持着与虎狼对峙的习惯:野蛮、冲动、紧张又恐惧。在这个城市里,每一个原住民都是一只不知死活的狍子,外来的野兽告诉他们篝火旁有冰凉的泉水,鲜嫩的野草,只要毫无质疑的闭眼走过去,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而他们也知道的:动物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