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黑泽明的传记,印象深刻的一处,是写到莲花开放时候的声音。为了证实这声音,他去不忍池边等待至夜深人静,只为听到那微弱而清脆的花朵打开的声音。有人质疑是否有这声音存在,他说,这是一个表现问题,不是物理问题。而那个不相信的人,是无法拍电影的。也许不相信的人,也是无法写作的。要相信超越生活表相的带有神秘境界的无法琢磨的真理存在。
每天保持写字,是保持在一条河流里游泳的姿势。这样才不至于被淹没。
书写本身的力量,如同大水冲刷过的河道,带走障碍,分辨和独断。目标明确,内里单纯,水流获得自由。
他说起写作,谈到优雅,深刻,开阔,简单,认为这个功力级别,大部分写作的人都只能达到其中两点。只有博尔赫斯和奈保尔让他觉得能做到四点。文字之间最大的区别,即是否具备了神性。美的事物无关雅和俗,无关新和旧。它就是美的。
人若对自己的写作没有付出感情,它就不具备血肉。有着野心的架构,披着表演的外衣,即使能够获得再热烈的起哄吹捧,依旧是一堆骨架。这堆骨架无法支撑真实的内省,也没有自足的优雅。它们又往往俯视具备感情的作品。
如果一本书里,有真实的情感和人格,这种坦诚是会被攻击的。只有读者需思索和识别这些真实。
写作的虚无在对峙着时间的虚无。两种虚无纠结在一起,人因此显得左右为难,无法轻易获得路途。因为从未获得过答案,所以一直对过程孜孜不倦地探索。还要如何写下去。为什么而写。
有人阅读,让书写具备紧张感。仿佛黑暗中有个人坐在对面,观望光束笼罩中的自已,心有自知,使一种自我存在的凛冽,与黑喑建立格外明确的对照。书写,那只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如果没有文字,没有记录,生活也许会无法在记忆中成形。在陷入时间的当下,若人无法保持观察,没有觉知,每一个细节都会倏忽而逝,无处追寻。
而文字与记录令时间在文字中被塑造出一条来路。有始有终。
在曾经发生的每时每刻,一些特定的属于记忆、理性和情感的部分,被凝固在文字的物质层面,得以成形。也因此活在时间之中,仿佛不再消失。
写作使人仿佛获得一种废墟之中的无形的恒久性,越过了脆弱与限制。
这是有平常心的起点。也是正确的起点。不带有目的性的随心所欲的文字,是放松的有自在感的练习,可以让我们的感知力与表达力在书写中,逐渐流畅自如,产生流动的韵律。做一件喜欢的事情,以此训练心的专注与投入。在不断凝聚专注力的过程中,心的意识也会趋于精细,并更为敏感。
刚开始练习写作,文字也许会受到喜欢的作者们的一些影响。这也是很自然的。就像如果经常嗅闻一种植物的芳香,记忆中会留下它的特征。哪怕不在眼前,这股芳香也会若有若无地在心中浮现。曾经击中自己心灵的文字更是如此。它会传递许多能量连接阅读者的内心,并构成对方生命存在的一部分。但随着写作的深入和经验的积累,最终应该形成自己的写作风格。我们的写作如果发自真诚,不矫饰伪作,最后会成为自己心性的展示。它会成为一面明镜。
所以,对写作来说,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是保持心性的不断发展、丰富、扩展、完整。这同时也代表着他在写作上的道路。如果写作起初,尚需要一些兴趣、才华、灵感、技巧的支撑,到了最后,越走越深,能够支撑作者的只能是自己的心性。
作家,总是需要性情的。性格模糊,个性不明,模棱两可,是不大容易成为一个好作家的。
譬如卡森,写孤独,写的绝妙。
我想写一个完整的故事,写一本书,以后让它自己在世间漂流。在写作这件事上,我其实已经失去一切坐标,因为我无人可以对照、比较,像个石头缝里跳出来的猴子,也无来源,也无师承、流派,更不归属于任何圈子。
我独来独往,一意孤行,好像在漫漫无边的大海中奋力游着,朝向自己的彼岸。这是一个人的路途,一个人的追索。与任何人和外界都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