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居的石阶
记忆中,这些石阶一直都在。虽然我知道它们的年头并不久远,但总觉得它们一直就固守在那里。
站在故居的屋檐下,向两侧望去,便可见两道平行的石阶,连通着家与河岸之间。家里迎来送往,全在这两道石阶上。左手边的石阶比较短,只有六七级,并不怎么引人注目。几年前,为了运输的方便,父亲将这几级石阶拆了,修成公路,直通故居院坝。
右手边的石阶要长得多。从门前的河岸拾级而上,大约三十步,便有一个与我家齐平的平台通向我家厨房。这段石阶铺得很拙劣,石头的种类也不同,有大有小、有薄有厚。从侧面看,一点也不规整,但却透露着一种特有的质朴。接着,又是一段石阶通向上面的人家。
向上延伸的石阶呈弧形,越往上走越宽。石板的厚度也比较均匀,因此,显得要比下面的那一段美观、错落有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一共是十九级,向上通往一位堂兄家。以前,我经常缘着石阶上堂兄家玩,因此,我对这段石阶的级数十分清楚。
河岸边生长的孩子,最喜欢的就是水。那时候,我年岁尚小,每天早饭过后就顺着石阶下河,到了傍晚又攀着石阶回家。来来回回间,整个童年好像全交付给了这石阶。
不仅是我们这些孩子,大人们也经常在这石阶上走动。乡下地方条件不怎么好,自来水都很少见,更别说洗衣机了。因此,时常见到大人担着水桶,端着木盆下河挑水洗衣。可以说,是这道石阶串联起了我们的生活。
后来,我离开了老家,来到这个小城。在石阶上呼朋引伴的机会少了。前几年,因为各种原因,我没怎么回老家,故居的石阶也就淡出了我的生活。
在这个小城,我倒是见过不少的台阶,但多是用水泥铺成的。那种用石头一块块砌成的台阶,确实比较罕见。当然,就塑形方面来讲,水泥是要比石料方便得多,可以任意地饰以各种花纹,塑出各种造型。这点我必须承认。可就是这种方便,使石阶成了没有灵魂的工具,缺少美感。
现在,愿意留守在故乡的年轻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这里面当然也包括常年在外的我。山村太小,不够年轻人大展宏图;石阶太窄,装不下我们的满腔豪情。青年人有理想、有抱负,希望闯出自己的一片天空是值得我们去肯定的,但这不能成为我们冷落在我们生命最初始阶段便将我们托举起来的石阶的理由。记得有一首歌唱到:“生活的路,让人觉得如此坎坷,只希望你还记着,我们都是从哪里来的。”我一直把自己看作那个在乡间小路上奔跑的野孩子,生命中始终有一道石阶。
去年岁末回到老家,天气很冷,自来水管常年失修被冻坏了,用水只得下河去挑。这种事情一般都是我去做。我在扁担两端套上两只塑料水桶,顺着石阶一路小跑来到河边。装好水,挑起返程。一担水的分量不轻,踏上第一级石阶时,身体有点晃悠,但渐渐地我掌握了方法。
石阶显得很苍老、落魄,石缝间堆积着落叶,看来是少有人走了。石板上还爬上了青苔,踩在上面,有时脚会打滑。这时我才明白,时间是不会在这石阶上停留的。燕子来了又飞走了,叶子绿了又黄落了,而我也已不再是那个在石阶上来回跳跃的孩子了。我现在重复着祖祖辈辈曾做过的事,正历经着由孩童向成人的蜕变。生命的朝圣之路,从脚下的石阶开始。
也不知道是祖上的哪一辈人将这些石头一块块搬运过来,并层层垒叠,修筑成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石阶。凝望着脚下的石阶,我想,这些石阶原本都是有生命、有历史的。可它们的生命以何种方式显现?历史又在哪里被隐藏呢?在这道石阶上行走了十几年,也不曾见上面有记载石阶修筑年月、过程的文字。小时候只知道疯玩,只把这些石阶作为理所应当的存在,并未产生某种好奇与疑问。这些年,我对这石阶的历史有了点兴趣,走访过村子里一些年老的人,但他们也说不出个头绪来,只是应付着我说:“这个,哪个记得到哦!我们还小的时候,那梯子就在了。”看来,在岁月的洪流中,这些石阶的历史被湮没了,只留下这冰冷的石头,在支撑着后人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