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店出来,我匆匆赶着回家,看到路上有白粉笔写的字:“磨刀修伞,每月12 号,每天必到。”今天正是12号,小区门口,一位老手艺人坐在路边的花坛边沿上,一只大布袋、装在木凳上的磨刀架,螺丝刀、钳子、小刀、磨石……一些工具摊在地面上,老人正专心致志地修理着手中的雨伞。看着这老人,我心里不由得升起一种亲切感。
在我记事起,我家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人来借宿。我们村子有百余户人家,村子牌坊上“写着湖澄山碧”四个大字,是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进牌坊不到五十米是台门,台门正对村子大厅,穿过大厅就是堂楼。村中红白大事都在厅里摆上几十桌宴席,人们茶余饭后也总是聚到厅里高谈阔论。堂楼是专供白事的,先人都会供奉在此,楼上放着一些棺木和白事用的麻衣孝绳,所以厅小孩喜欢去玩,而堂楼小孩子总是躲的远远地。村子的布局如此四进,我家就在台门边上,朝南的房子,家门前有块空地,空地前面还有一口井,按照大人的说法这个房子很开胃,村子里来了什么人有了什么事,我家总是很快就知道。
铁匠师傅扛着一大袋工具,带着个小徒弟来到我们村子,就在我家门口歇下。随手抡起铁锅,一手拿起铁锤敲打起来:“打铁补锅了,打铁补锅了……”吆喝了几声,便吩咐身边的小徒弟,在我家门前的空地上开始挖坑。挖了半米的坑,好像有家里的水缸一样大了,铁匠师傅就在旁边的井里吊了几桶水把坑填满。坑里挖出来的泥他和徒弟一起搬到台门里开始垒叠烧火的炉灶,炉灶边垒了一个小小的方形台面,上面放了一大块方形铁块,这是用来捶打铁块的台面。水坑、炉灶,捶打台准备妥帖,乡亲们需要修补的锅呀、锄头呀、菜刀呀,一些破铜烂铁也基本送到了。炉灶里生了火,一大块一大块的木炭放满了灶,小师傅使劲拉着风箱,看着火苗一点点往上串,木炭一块挨着一块,一点一点红过去,慢慢地红通通一大片了。我在边上站着暖洋洋的,觉得拉风箱很好玩,一定要试试,铁匠师傅说:“你个女娃,打铁弄刀的,一边玩去。”我杵在边上不肯走,奶奶看到了远远地喊道:“铁匠师傅,那女娃是我孙女。”“哦,是大嫂子的孙女呀!”铁匠师傅像见了亲孙女似的,让我坐到小凳上,教我双手握紧拉手使劲拉,可是我拉不动,难怪那小哥哥拉一会儿要甩甩手呢,原来需要那么大劲呀。“小囡,你还是在边上看吧!”铁匠师傅支走了围观的小孩,唯独给了我观看的权利,叮嘱我注意火星,不要乱走动。
炉灶里的火旺旺的,把放在里面的铁块烧红了,铁匠师傅用夹子把铁块夹起,妥妥的放在捶打台上。(奇怪,那铁块居然是软的。)他一手夹紧铁块,一手抡起大锤,一锤一锤开始敲打起来,敲一下,铁块翻动一下,“叮当叮当……”真是好听。小师傅也来帮忙,两手攥紧一把铁锤,师傅敲一下,他再打一下,铁块翻一下,打铁的节奏也从原来的两拍子,成了两个人打的三拍子。一块不成形的铁块,慢慢地成了锄头的模样。然后夹牢,把这块铁放进了水坑里,“哧——”一阵白气,捞起又是一块黑铁,晾在边上,等着下一次捶打定型。除了捶打,还有制铝的磨具,把高温烧制的铝水倒进去,冷却后打开磨具,就是一个舀汤的汤匙了。隔壁大娘破了洞的铝锅,就是从模具里捞了一匙铝水,做成圆形,粘贴上去打了个补丁就不漏了。
我像个跟屁虫一样整天跟在铁匠师傅边上,看着他变魔法般鼓捣出各种用具来。晚上收工了,铁匠师傅就住在我家,吃了晚饭,奶奶就炒了夏天积攒的南瓜子来招待他们,铁匠师傅有时就把我抱在腿上,和爷爷奶奶聊着他到各个村庄的见闻。铁匠师傅离开村子的时候我家里的铁器也就焕然一新了,而我已经对他们成了亲人般依依不舍了。
除了打铁的,村子里还会来过路郎中。那年一个郎中背了很多甁瓶罐罐和大包的草药来到我们村子,就在我家门口给大伙儿看病抓药,晚上借宿我家。晚饭后我看见他在瓶子里点了火在我妈妈的背上烤出了很多淤痕,躲在爷爷的大腿后面偷偷地张望,一点儿也不敢亲近那过路郎中。奶奶却是像亲兄弟一样招呼着他。
打铁的、卖药的、鸡毛换糖的,有时候家里还会有瞎眼的算命先生来借宿。看到瞎眼的爷爷我很害怕,我看不清他黑洞洞的眼珠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又觉得他就在那里乱说一通骗大家的钱,便偷偷地告诉奶奶我怕,能不能不要让他住在我们家。奶奶说出门在外的人都是需要大家帮忙的,每个人活着都要有一门手艺,手艺人用他的手艺赚取生活。瞎眼人看不见,菩萨就给他一张会说道的嘴,不管他说什么,明眼人给他一些钱,他就能活下去了。小囡长大了也要出门在外,如果有人帮助你,奶奶也就放心了。
今天12号,修伞的老人不知住宿何方,我相信,这城市肯定会有一个温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