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三月繁花盛开的日子,四月显得落寞。南方的天气反复无常,清晨春风十里,送来了暖阳,午间就开始进入盛夏大晴天,傍晚的风吹起秋天的样子,到了夜里,还得盖冬天的被子。春天不像春天的样子,多变的一天时常让人产生错觉。
将近谷雨,下了一场几天的雨,春寒还是来了,好似拐着弯而来。人间四月,难道真的是芳菲尽吗?显然不是,在我们偶尔经过的路旁,三角梅华丽地绽放。
听爱人说起油桐花时,原来这个季节绽放的还有油桐花,良田的油桐花。它的名字好像经过我的耳旁,直抵心房。
看到群里摄影师拍回来的照片,弯弯的道路旁,绿树成荫,即使未曾见过,但一眼就看出开着花的油桐树,确切地说是看到花才知道那是油桐树,绿叶衬托着白花,花儿素雅而高贵。早开的花朵已落,铺在地上,令人神往。
正值谷雨这一天,他说,带你去拍花。我内心暗喜,心好像长出了翅膀。
午后的天灰蒙蒙地,远处的山像蒙上了白色的轻纱。内心隐约有一种担心,会不会遇上下雨。他没有要带雨具的打算。若是雨来了呢,我总爱设想,预见各种可能的结果,做好准备。他的行事风格却与我大不一样,要是雨来了,估计他是这样想的,这雨不定什么时候来,来了再说,大不了就淋一场。人生有时需要不计后果的疯狂。有时候我就随他的意,跟他一起承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后果。有时候,结果就像那被预测的雨一样,根本没来。
说走就走,戴上头盔,坐在他身后,双手抱紧他,迎着风,我们也像风一样奔跑,像自由一样行走。正如歌词写的那样,“就像飞翔在辽阔天空/就像穿行在无边的旷野/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那些时刻,好像真的超越了平凡的生活。
到良田去,骑摩托车,特别是超酷的那种男装摩托,是最佳的出行方式。与汽车上的人不同,骑车和坐车的人可以获得柔声细语般从容的速度。它有它应有的节奏,适合内心的需要,并且视野开阔,速度和某种情感牵连,牵动着风的力度,思绪也得到解放,自由徜徉,任意飘飞。我的灵魂从日常的麻木苏醒过来,想象力也冲破了各种规则的重重关卡,飞奔在路上,没有障碍,不断找回自我。
经过的路边有几所房子,面朝水库,主人是否感受到春暖花开?对面的高速公路穿山越岭,横亘在水库上方,四月的水库水位下降,上游都干涸了,河床裸露出来,长出绿绿的成片野草,出现一个人影,弓着背,手提米袋样,像在寻找什么。
在峡谷里穿行,随着弯道,仿佛两边的山越来越拥挤,内心随着收紧,大自然神奇的力量在散发它的作用,一种敬畏感油然而生,似曾相识。
头脑里闪现的是十年前的情境。那年大三,作家班的所有同学和导师一起去采风,因为要去深山的瑶族村落,弃船后,只能步行穿过峡谷。峡谷很长很深,经过狭窄的地方时,就像是在两山的夹缝中行走,仿佛生出一种逼仄感来,让人进退维谷。道路沿着山的走势延长,转弯,又有柳暗花明的感觉。十年过去了,很多细节已经淡忘,但有些感觉依然存在。当它遇到合适的契机,就会被唤起,那种强烈地熟悉感,刻骨铭心。
直到看见越来越多的油桐树,长在必经的路旁,我才欢喜起来,甚至要惊叫起来。每隔一段路就有一株或几株油桐树,树型修长,四面伸展着高高的枝桠,层层枝叶浓密,开满了花,白色的,花朵簇簇,一边绽放,一边飘落。像山间的辛夷花一样,“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有人欣赏也好,无人欣赏也罢,她都努力绽放,不为别人,只为自己,灿烂自己的似水年华。树下已落了一地的花儿,走近她,俯身蹲下来,仔细看,惊喜地发现落下的都是完整的花朵,每朵花都有五片花瓣,中间的底部是粉红色,花蕊上点缀着姜黄色。她不是凋零了才飘落,而是飘落了才慢慢凋零。她选择在自己最美的年华飘落,她一生的舞蹈,也是唯一的,在空中,充满激情,旋转飞舞,伴着风,遇着雨。一颗深藏飘零的心,落地,躺在地上,依然保持美丽,尽显安然。
而那些已经凋零的花,容颜模糊,让人不忍直视,令人忧伤。黛玉是我所知道的最惜花的人,她认为花落之后应该埋葬在土里才最洁净。《葬花吟》可谓淋漓尽致地展现她爱花、惜花、吟花、怜花的多情善感,见落花而感身世,读来句句穿心。
我小心翼翼,拾起几朵完好无损的花,心生怜悯,想要通过我的手温向她传递我的深情,呵护她,挽留她,爱着她。因为被捧起的那几朵花,遇见她,最美丽的时刻,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真实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这令我想起席慕蓉写过一首《一棵开花的树》,此树就是油桐树,此花便是油桐花。她在讲述这首诗创作过程时,提到一段回忆,刚好五月,有一次坐火车经过苗栗的山间,火车不断从山洞间进出。当火车从一个很长的山洞出来以后,她无意间回头朝山洞后面的山地上张望,看到高高的山坡上有一棵油桐开满了白色的花。她说:“那时我差点叫起来,我想怎么有这样一棵树,这么慎重地把自己全部开满了花,看不到绿色的叶子,像华盖一样地站在地站在山坡上。可是,我刚要仔细看的时候,火车一转弯,树就看不见了。”
仿佛从眼前的油桐花,看到远处的油桐花,慎重地开满的油桐花。尽管见油桐花的经历与诗人席慕蓉的不一样,但她的经历还是唤起了我曾有过的相似的熟悉感。对她谈到的感悟,我的内心也有了共鸣。
席慕蓉说,在她看来,生命是不断地经过、经过、经过。写的东西都是在生命现场所得到的触动,尽管有些触动要等到一二十年后才恍然大悟。
正因为这样,不需要理由,不断地写,不断地写,写下那些在生命现场出现又触动自己的事物。起码,它们会在一个人有限的人生里得到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