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阿娘,你走好啊。生前什么福都享过了,你看,都儿孙满堂了。死后下去同阿公团聚,不用担心我们后辈啊…………”呜呜的哭泣声从祠堂旁边的小屋里传了出来,惊动得月亮探出了头。似乎这声音还不够悲切,又或许隔得太远了,漆黑的天空上没有一颗星星。
阿娘和阿公,是儿媳妇对丈夫父母的称呼。这种称呼不知从多久前就在这条村子里存在,就像各种习俗一样,会让受过文化教育的人百思不得其解。比如,一个老人快要去世,是要在自己的房间里告别这个世界的。死后由自己的大儿子背着进去停尸间。村里的停尸间就是祠堂旁边的小屋,似乎刚刚装修好,洁白的墙面就像村里的妇女们在掸的棉被,又像姑娘们穿在身上的裙子。在微黄的灯光照耀下,它依旧洁白如新。可是,想想这鬼地方,他看起来更像是死人的脸,也像他们翻白了的眼睛。你看,屋里放着一张床,床上有一个老人。
她死了。
床边有一个老妇人,五十多岁的样貌,这是死者的大儿媳,叫张来娣。岁月的大师已经在她脸上留下了时间的皱纹。她的背已经微微地有点驼。此时,她站在床边一米的地方,一边悲切地哭泣,一边说着一些送别死人的话。她不敢太靠近,因为刚死的人会有一股污秽的浊气散出,她怕沾染上了这股浊气,故而不远不近地站着,既保全了自己,也送别了她死去的婆婆。
可是按照村里的习俗,张来娣的婆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死在这里呢?她婆婆死了不应该由她的丈夫背到祠堂旁边的小屋吗?
原来,张来娣的婆婆叫李友善,膝下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重病缠身多年,是肾的问题。但一直得不到有效的治疗,一来是因为她年龄已大,将近九十岁了,二来是没有到大医院里治疗,一直在县城的小医院耗着,病一直没有恶化,但也不见好转。近来她厌倦了医院里的生活,想做个手术。她实在不想待在医院了,她想跟她的老友们打打牌。
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在县里小医院实施的手术失败了,她也岌岌可危。医院已经下发了病危通知单,告知家人快要不行了。家里的人一听,连忙把她送回家里。村里的人是不能死在外面的。
回到家后,四个儿子的媳妇白天轮流照顾着老人。到了晚上在村子里居住的三个儿子则每晚派两人看护。至于小儿子,他在外打工拼搏多年,已在大城市买上了房子,逢年过节才回来看看。
老人回家后的第二天,各路后辈们也都赶回来想见见老人最后一面。可是,老人一直昏迷不醒,靠着村里的黄绿医生打着盐水和葡萄糖吊命。后背们见了如此,当晚就赶回去上班。匆匆告别,就像南方冬天的湿冷风,窜进了骨头里,容不得人拒绝。
直到第三天,老人才醒了过来,可是没多久,意识就不清醒了,眼睛微微睁开,听不进别人说的话,也不开口说话,不时地还微微伸起左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又似乎想要指什么东西。
谁也不清楚老人想要表达什么,唯有大儿媳站了出来。在这些家人中,就数大儿媳张来娣见这种场面最多,也就最有经验。她谈了口气说:“恐怕阿娘不行了,这是回光返照。”众人一听,脸上阴晴不定,有悲伤,有难过,有不舍,似乎还有一种解脱。
此时,老人的大儿子听了,说:“大家也别难过了。妈能活到这岁数也是赚了,也够本了。大家在妈最后的日子里尽尽孝吧。”众人一听,连忙附和称是。三儿子忙插了一句:“大树哥说的是。”原来大儿子叫王大树,二儿子叫王二树,三儿子叫王三树,自然的,小儿子就叫王小树。倒是他嫌这名字俗,就给自己去了个大名,叫王天福。按他自己的说法,这大名也俗,但俗的让自己开心啊。至于这四个男人的小妹,则有一个优雅的名字,叫王夕溪。
大儿媳张来娣的预言失灵了,就像南方的天气预报,你永远不能完全相信。接下来的几天,老人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已经比刚回来的时候好很多了,但还是发着高烧。村里的医生也来看过,看完摇着头说:“没办法,我已经尽力了高烧还是不退,你们看着办吧。”每一天医生来只是换换吊瓶而已。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耗着,直到第七天晚上。村里的人估计刚刚吃完饭,夜幕也刚刚降下,时不时村里的黄狗的犬吠声打破了初夜的宁静,似乎在提醒着人们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特别是村里的王家。
当村里黄狗消停了休息的时候,王家的大儿媳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老人不行了。当家里人赶到老人住处时,老人安静的躺在那一动不动,眼也闭着,跟往常很不一样。往常她还会睁着眼看看人,现在,连眼也不愿睁了。二儿媳陈添花一来,看了这情况,也不怕,径直地上前查看,摸摸手脚,翻了翻眼皮。事不关己地说:“手脚凉了,眼珠也翻白,也没呼吸了,十有八九是走了。”众人一听,心想这下恐怕真走了,有人便悲切地哭了起来。其中觉得最厉害的是老人最小的孙女,只有十五六岁,也是老人生前最疼爱的。她是王天福的小女儿。老人四十岁生下了王天福,三年后有生下了唯一的女儿王夕溪。而这小女孩就是王天福三十多岁时生下的,由老人带着养大,两人感情最是要好。
在小女孩悲伤的哭泣声下,众人似乎被感染了,也纷纷哭了起来。此刻,大儿媳张来娣发挥了这个大家庭现有最高长辈的身份,安慰众人道:“你们别哭了,阿娘也不想看到你们伤心。”说完又转过头来,向侧方跨了一小步,远离了老人躺下的那张床,对着她丈夫说:“大树,准备准备,背你妈去祠堂。”王大树听完后,点了点头,迈着步子出去准备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王大树就背着他死去的老妈去祠堂。在去祠堂的路上,一直用凉席披着老人的背。这凉席是老人生前睡的,老人死后似乎也要跟着老人下去。去祠堂的路不远,可王大树却背的很辛苦,毕竟他也六十多岁人了,骨头也变得脆了起来。来到祠堂旁的停尸间,王大树已经喘起气来了。
老人生前睡过的凉席被铺起来了,王大树轻轻将他母亲的尸体放在上面摆好。刚放下尸体不久,张来娣就拿着蚊帐进来了,轻轻抛给王大树,说:“这是你母亲生前用过的,给她搭好吧。”几分钟后蚊帐也支起来了。刚完事不久,张来娣有进来了,左手拿着插着三支大香的炉子,右手拿着一台录音机,播放的是一些送别死人的好话。放下手里的东西后,她走出了小屋,对着老人的三个儿子说:“今晚你们守夜吧,送送她。还有就是联系一下小叔,让他回来。其他的亲朋好友也通知一下。”说完准备离开,刚迈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说:“别忘了联系殡仪馆。”三兄弟同时点了点头。
留下来守夜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老人最疼爱的小孙女。此时她还跪在尸体旁边,还在不停地抽泣。小屋里面被三支大香弄得烟雾弥漫,颇有驾鹤西去的味道,只是没有鹤,只有一个孤独的小女孩。
屋外三兄弟正在忙着大儿媳吩咐下来的事情,突然听到了一声尖叫,吓了他们一跳。那是从小屋里面穿出来的,那是他们侄女的声音。他们连忙跑了进去,发现侄女也吓得站不起来,不知是因为跪久了还是因为其他事。他们跑过去想要搀扶侄女,只见她回过头来,嘴哆嗦着说道:“奶……奶奶……活过来了。”三兄弟听完,吓得差点摔倒,随后理性战胜了恐惧,想要再次搀扶起侄女。不料却猛然听到一声咳嗽,那是从蚊帐里传出来的!!!三兄弟听了,腿一哆嗦便坐在了地上,久久才从恐惧中站起来,通知了家人,让他们赶过来查看情况。
谁也不知道老人是怎么活过来的,小女孩也不知道。亲人们虽然恐惧,但也不能将老人置之不理,因为全村都知道了这件事,知道了王家将未死的母亲送进了祠堂,知道了他们摆了个大乌龙,全村的人正在将他们作为茶余饭后的笑点。再这形势下,他们可不敢再背上不孝的名头,这会让他们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于是,王家便在祠堂旁边小屋里架起床板,放上被褥,将老人像往常一样看护起来。他们可不能将老人再抬回家里,一来习俗不允许,二来这多晦气啊,会带来坏运的。
直到今天晚上,大儿媳小心翼翼地帮老人擦拭身体时才发现老人再一次死去,便打电话叫了人来,人还没到,自己到是念起送别死人的话来。
如此一来,最伤心的恐怕是那小女孩吧。
张来娣念起送别死人的话时,三兄弟及其家人也陆续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