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雨过后的阴沉的清晨。老天似有无数重不能言说的心事，沉重的转眼就要落下泪来；但毕竟是春天，忍了忍，眼泪没有夺眶而出，于是一直地阴郁着。

早早出门，清新的空气铺面而来，清冽而不觉寒冷。我在心里说，这就是春天，退去冬天的凄寒，迎来一片温馨。季节变化，生命轮回，理应如此。

小区里，道路两旁的植物，都换上崭新的外衣，放眼四望，活活泼泼的都是绿色，细看却各有各的不同。低矮的冬青，新抽的枝叶上泛着青黄的光，油油的，滑滑的，呈现出生命力的新鲜。高处的丁香树，周身散发着鹅黄色的光，在那里，似乎连空气都是有层次的，由鹅黄而深黄，进而嫩绿，从高到低一路的沉淀下来。竹子一扫寒冬时的萧索，换上翠绿的新装，精神抖擞地矗立在竹园中心。微风下，竹叶轻轻摆动，诉说着心底微微的喜悦，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感染着这股喜悦气儿，我快步走出小区。街道上湿漉漉的，两旁的行道树，经历贵如油的春雨洗礼，焕然一新，远远看去，发觉和去年相比，枝繁叶茂了许多，抬头向上望，庞大的树冠已经很具规模，四下伸展开来，像一把把大伞，夏日遮阳，雨天挡雨，庇护着从树下经过的东西南北的人们。

我心里有些感慨，住到这里有十多年了，当初这些红叶李刚栽下的时候，不过手腕一般粗细，现在竟然有碗口粗了。花开的时候，长长的一条街，成了花的海洋，阳光下的花树娇艳明丽，姿态万千，招来蜂蝶围绕和热爱生活拍抖音视频的人；夜晚在灯光的映衬下，朦胧而迷离，也别有一番风味。只是时光荏苒啊，连树都在不经意间悄悄长大，何况人呢。

往前走，马路对面的小广场上，传来悠扬的音乐，原来早有勤快的一队老年人，随着古典音乐的节奏在打太极拳，清一色的白衣白裤，稳健的步伐，整齐划一的动作，一招一式的投入，引来不少路人驻足围观。略一移目，倒是旁边一对打羽毛球的年轻人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在这个周末的早晨，别人还躲在被窝里享受慵懒，他们却在享受着清新的空气，和运动带来的快乐。我在心里，默默为他们这种健康的生活方式点赞！

走过广场的小桥，听见“哗哗”的流水声，闻见一股春水独有的味道，我伏在围栏上向下望，看到我脚下的皂河，水面升高了不少，绿森森的，幽深不见底。因为是雨后，河水并不清澈，绿中带有一股混黄，挟裹着树叶和草叶，夹杂着从上游遥远的田野里带来的那股原始气息，在一段变窄的河道，产生了明显的水位落差，我竟然听到久违了的水流的喧腾声，一声接着一声，一声大似一声。在这安静的城市早晨，如雷贯耳，从耳朵到心灵，从视觉到精神，涤荡了久居闹市的不安，抚慰了喧嚣的灵魂。站在河边，我久久不愿离去，思绪顺着喧腾的河水，想了很多。

这条河，还是原来那条河，以前的我只知道它的名字——皂河；却不曾一睹它的风姿。因为在它从远处的发源地樊川流经大半个城市来到我的脚下时，已经由地面河，变成了不能见人的地下河。最初的城市建设者，也许为了方便管理，也许出于安全考虑，硬生生地把人和河阻隔开来。在某一个静夜，我一个人走在街上，透过河面上的水泥板缝隙，听见了从自己脚下流过的水声，隐隐约约而又不甚分明，如低沉的呜咽，又如细细的倾诉。

最近几年，在新的城市建设理念的指导下，“山水长安”“人文长安”“绿色长安”不断被叫响，人们终于认识到水对于城市发展的重要作用，新的建设者们，勇敢地揭开了皂河曾经的神秘面纱，从源头开始治理，引活水进入城市，让河流成为城市一道美丽的风景。原先的河道被彻底清淤，拓宽，加固，河道加铸不锈钢和玻璃双层围栏，两岸种植了草坪、绿植和各种花草加以美化，并铺出木质人行道；间隔不远，还摆放有设计漂亮的行道椅，即可以供行人休憩，又可以存储清洁工具。为了增强河流的观赏性，每一个地段，都设有几座宽大的玻璃桥，供人们来回穿梭，方便通行。透过厚实的玻璃，看着河水从脚下流过，还颇有一丝冒险的意味儿。

记得改造工程刚完成的时候，常常会看到人们驻足河岸，赏花草，听水声，围绕着河道散步，在河边的小公园里休闲，从春到冬，从冬到夏，乐此不疲。对一座北方的城市而言，毕竟有史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在城里看见流动的水。那些刚刚学步的孩子，在爷爷奶奶牵引下，在玻璃桥上迈开探索世界的第一步；洁净的桥面，映着蓝天，映着白云，也映出爷爷奶奶细心呵护的身影，映出一家老小暖暖的笑意。

渐渐地，两边的店铺开张，多彩的霓虹灯下，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聚坐在一起，叫几串烤肉，喝几杯小酒，偶尔几句带有陕西特色的秦腔声，猜拳声，店主的吆喝声，招徕顾客声，这一切，都恰如其分地渲染出浓浓的烟火气，诉说着没有尽头的长安故事。夜晚游走在皂河两岸，鲜花，酒肆，灯火，店家，拔地而起的高楼，不知从何而来的乐音，这个城市，在古典与现代之间自由切换，仿佛一个转身，你就走进了悠长的秦淮河畔；再一个转身，你知道自己身在长安，家也在长安。而正是脚下的这条河，赋予城市以灵气，也赋予了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爱护她建设她的责任。

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拉回了我的思绪。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已慢行到了自行车道上。按铃的是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子，清亮的双眸中，闪耀着青春的光芒。她骑着单车，风一般的远去了，也许去了学校，去了自己追逐梦想的地方。

街道上的人多了，天气在一步步转晴，城市从昨夜的风急雨骤中苏醒，春意浓浓，草木深深。又有多少人，把梦，遗憾地留给了昨天。

我加快脚步，向着春天深处，向着前方走去，一轮红日，已升起在我温热的心头。

                                        2021.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