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年正月初一,远山无雪,近水无声。
浓浓的年味儿弥漫在湿冷的空气中。村子里很宁静,偶有几声公鸡的鸣叫和炮竹的声响。
早上吃完汤圆,姐、姐夫和弟都随母亲拜新年去了,我因身体小恙,吃了两个汤圆就又去睡了,多少年来第一次拜新年缺席。
父亲向来都是不爱走人户的,他如往年一样,自然也在家里。
我睡在床上,心想,今日午饭可以免了,一觉醒来也应该是晚饭时间了,想必那时母亲也应该到家了。实在饿不过了,也可以去顺哥家,或堂哥家蹭饭,而父亲则可以到村桥头的茶馆消遣一下午。
睡到差不多中午12点,我半睡半醒中听到父亲上楼推门的声响。他来到我的房间,叫我起床吃饭。
我穿好衣服,就下了楼…………
饭已做好,是他亲自做的,我有些吃惊。
但凡认识我父亲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从不洗衣做饭。主外不主内。
他让我先洗把脸、梳梳头再吃饭。我马马虎虎打理了一下,像是在应付他的唠叨。
午饭很简单,炉上热着一锅菜,锅里荤素搭配,什么都有,盘子里还有两只红烧辣猪蹄,那是父亲最爱的下酒菜,每年年前母亲都会提前做好。
炊壶里翻滚着躁动不安的开水,炉子里跳动着蓝色的火苗。暖和的屋子,香喷喷的饭菜,我顿时有了食欲。
父亲已为我盛好了饭,筷子整齐地放在碗上。
他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问我要不要喝点。我说可以少喝点。
他又给我到了半杯,边倒边叮嘱我,在外面要少喝酒。我听进去了,但没有回应他。
本应该是我伺候他的,但今天却反了过来。不知为何,我那会儿倒也“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来了。
爷俩边吃边喝边聊,这酒应该有些年份了。
席间,听他讲着一些他年轻时的事情,言语里颇有些自豪和得意。我喜欢听,也没打断他。
他也谈到了家庭德礼关系,并褒奖了我们三姊妹的孝顺,其实我是很惭愧的。他还说道“子从父是顺,父从子是逆。”我很赞同。
父亲今年64岁,大我整整36岁,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我们有点不像父子,更像是熟悉多年的朋友。
在我记忆里,我和他很少像今天这样,单独聊天、喝酒、微醉。
两个都有一些人生思考的成熟男人,在那一刻坦然地表达和倾听彼此的人生观。
吃完饭,他收拾残局,他做家务的动作十分不娴熟,业余得很。
我酒足饭饱,蜷在藤椅上,随手拿起一本不知道名字的书翻了起来。他擦完桌子后说要出去走走。并叮嘱我开天然气炉取暖的话要开窗。我“嗯”了声。他轻轻地带上门出去了。
我漫无目的地浏览着书中那些枯燥词句………
不一会儿,他又折了回来。
边进屋边说:“我怕你看书看得笼昏。”他又特地折回来把窗缝开大了些,还把楼上的窗户也打开了。这才安心出门。
我依旧默默的,没有抬头看他。父子之间的默契让他明了我的无言并不是不敬。
一丝丝寒风从门窗缝钻了进来,但我依旧觉得屋子里特别暖和。手里虽然捧着书,但书里写的什么,我一无所知,此时我满脑子里都是他。
时间真是无情,父亲老了,我是他年轻时的影子,所以他似乎有和我说不完的话。
但我的成长速度,还跟不上他老去的速度。
有些东西,想挽留,伸出手却发现自己触摸的竟是冰凉。唯有诚恳勤勉,把人做好,让他宽心。
世间最珍贵的事,是他陪我长大。
世间最奢侈的事,是我陪他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