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从娘家回来,爸爸给我带了一桶菜籽油,问儿子,味道好闻不?他很诧异,没有味道啊;我也诧异,咋没有味道,明明隔着油桶都能闻着浓郁的香气。儿子笑了,你跟我诛心哪,明明是没有味道,你为什么非要说有香气,还使劲的嗅鼻子,看着陶醉的煞有其事。
但我确实觉得香气四溢,也许是因为从小对这菜籽油的味道太熟悉,太热爱,植根心底,看见,便条件反射的嗅觉里有了儿时的味道。
每年的初春,便有朋友,同事约着去看油菜花,于她们,是休闲,是雅致,是漫野的花浪滚滚;于我,农村长大的孩子,确是父母以及祖父母那辈人,踏踏实实的颗颗皆辛苦。
春天里的田间,基本有两种作物,小麦和菜籽。在镇上上学的我,每星期回家一次,必是要去田间地头逛荡。油菜总以惊人之势,每七天给我一个惊喜,从不让我空怀怅惘。一直都以亭亭玉立之态,节节拔高。忽地一晚,知时节的好雨,随风入夜,润菜一点也不细声。翌日,油菜们便失去了向天而立的站姿,倒成一片。家里的大人急着拿上草绳,三株一捆,五棵一扎,努力的让她们直起身板。
三月下旬,四月初,杨万里说“儿童急走寻黄蝶”,而我急走,却是赶着去油菜地里挑猪草;他说“飞入菜花无处寻”,而我飞入菜花,却是知道在花深处,有茂密的青草。新雨过后,土质松软,有时都不用铲子,直接上手拽拽,旧有仕女十指翻飞抚古琴,今有我十指翻飞挑猪草,一会儿便会装上满满一菜篮子。
这个季节里,挑猪草大约是我最愿意接的活儿。钻在半人高的菜地里,谁也看不到小小的我。春日的午后,阳光温热,透过油菜间的罅隙,照射着我,映着我周身,也变得金黄。拽把青草垫着,坐在上头,不说话,不干活,微微的闭着双眼。
然后,便听一阵嗡嗡作响,嗯,是呢,蜜蜂来了。我倏地睁开眼,她们密密匝匝地俯向油菜花蕊,约摸一会儿,便振翅而起。我屏心静气,生怕我的喘息声,吓着她,看她们转战下一朵菜花。
再次闭上双眼,一阵微风轻抚,我的鼻腔,馥郁芬芳;我的胸膛,清气满满。
没有人声,没有聒噪。
只有静静的自然和我无染的心田。
不想干活了,啥也不想干。
睁眼看去,终是寻着一棵完全倒下的菜籽杆,惬意地躺上去,两手枕在脑后,架起二郎腿,透过油菜间的罅隙,望向一碧如洗的蓝天,近处有白鹭冲向云霄,远处有棉花糖般的白云飘过。
就这样,隔着油菜间的罅隙,八九岁的孩童和外面的世界对望着,相看不厌,情深缘深。
就这样安生地躺着,看着,愣着。
奶奶见出来半天的孩子久不归家,寻了来,站在田埂,扬着嗓子唤我的小名,心里是不想应的,只乐意躺着,不对付其他。
可奶奶的声音越来越焦虑,一浪高过一浪,虽心内喟叹,但还是赶紧出去吧,不能急着最爱的奶奶。
家里的长辈是没有我这偶来的闲情逸致。
不日,他们将会在这片菜籽地里,用镰刀收割完毕,在地里晒上几个太阳,再把她们运回家,稻场上铺上油毡布或者薄膜袋,用连枷仔细拍打,再用筛子筛去菜籽壳,把余下的菜籽,晾上几个日头,等个日子,就去两里远的大队部,榨取菜籽油了。
终是完成父辈们种植她的初心,不是为了观赏油菜花,不是为了让我透过油菜花的罅隙和外面的世界对望,而只是换来全家一年的食用油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