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简舒悦
01
要说，母亲不爱花，好像有点言不由衷。
记忆中，十来岁之前，我们那个小小的农家院落里，总是飘满了花香。
其实，那是母亲的杰作。
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北面是坐北朝南的四间瓦房，西边两间平房和大门连在一起，南边则是厨房加杂物间。
所以，只有东边靠厕所旁边，还有一小块儿空地。
于是，母亲便从自家菜园子里，挑选最肥厚的土，用小铁车推回来，倒在那块空地上，仔细铺平整了，再在四周错落有致的排满红砖，一个小小的花坛，就这么做成了。
接下来，母亲往那里面播种、移植了很多的花草。
其实，并没有什么名贵花卉，全是些农家院儿里常有的品种。
正红，黄色，西瓜红的月季花，五颜六色的太阳花，颜色形状各异的各月菊花，花期长长的海棠花……还有很多我只知道俗名，却不知道学名的花花草草。
这些鲜活的小生灵，在属于自己的花季里争相斗妍，引来了无数的蜂蝶，在它们中间缠绕、驻足。
每每此时，母亲总是无比开心，脸上笑魇如花。
哦，是比花，更美！
02
我们家，靠近大门口那里，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葡萄树。
父亲便用一捆结实的木棍，扎扎实实搭了个架子，葡萄藤便顺势纵横交错的蔓延开来，上面密密实实布满了阔大肥厚的叶子。葡萄树下，放了一张宽大低矮的凉竹床。
就这样，一个天然凉棚，不用任何雕琢的完成了。
庄稼人，是没太有午睡习惯的。
所以，夏日正午，劳作间隙，四邻八舍都喜欢聚在我家葡萄架下歇凉。
大人们在那满怀希望的讨论地瓜玉米的长势，孩子们则是急吼吼的嫌葡萄长的太慢。
每每此时，母亲总是笑吟吟的支开一张小桌子，变戏法似的拿出几样自家地里种的，用井水冰镇过的瓜果，摆在那上面。
孩子们一哄而上，不大一会儿就扫荡干净了。
无聊透顶的我们，又打起了那个小花坛的注意。
这时，母亲总是无比及时的出现在那里，手里拿个鸡毛掸子，佯装生气的吓唬我们说：看看，闻闻都可以，就是不能掐花，也不能抓蝴蝶。要是让我看见了，明天中午的西瓜没他的份儿不说，还得吃我的鸡毛掸子那。
我们一个个小猴孩子，朝她吐舌头做鬼脸。
然后，大人小孩儿，笑作一团。
03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那年，秋末冬初的一场车祸，让我在县城医院整整躺了一个冬天，也因此休学一年。
母亲，肝肠寸断，整日衣不解带的陪伴着我，哄我开心，教我坚强。
由于县城离我们家较远，再加上那时交通十分不便，所以，母亲很少回家，偶尔回去带点换洗的衣服，也正好浇一下她的那些花儿。
往年冬天，冷空气来临之前，母亲都会用竹竿和塑料布，做成一个暖棚，将那些花草罩起来，上面再搭一层稻草毡子，它们便可以在里面安然过冬了。
那年，母亲老早就交代我婶儿，帮忙给花草罩暖棚了。
可是，那年冬天，冷的特别早，雪来的早且下的也特别大。
冷空气来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婶儿，才突然想起，母亲交代她的事儿。
可是，已经彻彻底底的晚了，那一坛的花草，早就冻熟透了。
面对我婶儿一长串的解释，母亲只淡淡的说了三个字“没事儿”。
只是，那一晚，酷冷的寒风里，母亲在花坛前徘徊到后半夜。
之后好几年，母亲都没再去碰她的小花园。
04
不知何时起，母亲又开始清理伺弄她的小花园了。并且，这一次，她比以往更用心，更认真。
那些花草，好似通人性儿似的，长的格外好，照例引来了大量的蜜蜂蝴蝶。
母亲，又重新闻着那些花儿开心的笑。
不久，我们兄妹几个陆续成家、生子，母亲自告奋勇帮我们顾家带孩子。
开始，我们是犹豫的，爹娘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把我们仨拉扯大，如今，又主动请缨来帮我们照顾他们的孙辈，怕他们太辛苦了。
可是，仔细想想，****所谓“孝顺”，孝自不必多说，有咱们一口吃的，绝不会让爹娘喝汤。其实，多数情况下不过是“顺着”他们的意思罢了。****
有时候，有些人，总爱拿外国的老人跟咱自己的父母比。
说什么人家老外懂得享受生活，年纪大了喜欢独居，喜欢旅游，喜欢放飞自我。说我们的老人，年轻的时候为自己的孩子，努力奋斗，年纪大了还要帮他们带孩子，一辈子活的太可怜。
可是，****任何一种思想，任何一种行为，都有产生它的土壤的，是不是？****
如果，如果，老人们把跟随你生活，看作是一种精神依靠，把帮你带孩子，看作是享受天伦之乐的话。
你还会硬生生，将他们从你身边推走么？！
****或者请保姆，或者自己亲自搭把手，想办法，只要别让他们过于劳累，是不是就两全其美了。****
所以，考虑过后，我们同意母亲轮流帮我们带孩子。
只是，经常不在家，那些花儿，该怎么办呢？
母亲犹豫再三，最后又干净利落的决定：全部送人！送给邻居里面爱惜花草的人。
婶婶大娘们，挑自己喜欢的花草，小心翼翼的将它们挖走。没多久，整个花坛又变空了。
母亲长吁一口气：以后，我再也不鼓捣那些花花草草了！
05
前年，母亲过生日，最有心的妹妹，买来一大束玫瑰花送给她。
母亲慌忙从厨房跑出来，拿两只手在围裙上来回蹭了好几下，然后才接过来，捧在手里，瞧了个仔细。
六十多岁的老人了，看见这么美的花，脸上居然也生出了一抹红晕，情不自禁的说“真漂亮！”。
然后，低头，鼻子轻埋在花朵里，深深的嗅了好几口。旋即又问妹妹“这么好看的花，得花不少钱吧？”
妹妹朝我挤挤眼，把价钱打个对折报给了娘。
母亲一听，本能的把玫瑰往外一推，像是要甩掉一个烫手的山芋，激动的朝妹妹嚷“这不是明瞪眼抢钱么，这得买多少斤猪肉啊，以后可不准这么糟蹋钱了。”
看我们没做声，母亲顿了顿，底气也不那么足了道“再说了，这花有什么好嘛，还没我种的那些花……香呢。”
说到自己那些花，母亲又垂下了头，像是刻意绕过一段疼惜与不舍。
入夜，我偎在母亲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我撒娇的往她的肩头蹭了蹭说：娘，您是不是特别心疼以前养过的那些花？
“当然心疼了，我可是把它们当做自己孩子那样来伺弄的。只可惜，它们跟着我也没落到什么好，一茬冻死了，另一茬连根拔起送人了。”母亲不无遗憾地说。
“那您后悔么？”我的追问确实有点残忍。
“后悔？后什么悔！莫说几株花草，只要为了我的孩子们好，拼了我的这把老骨头都情愿！”母亲斩钉截铁的说。
我的喉咙一定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干干的，热热的，努力咽了口唾沫，使劲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吐出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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