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用最快的速度了解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那赶个会无疑是绝佳的选择。
在父母跟前磨一磨,磨出一两块钱来,真不赖。出的门去,跟等在门口的几个发小勾肩搭背,赶会去。
路上,柳叶青青,天高云淡,春天的风正在田野里叫醒万物。路上,赶会的人不少。老的主要是去看戏,所以大多骑了小三轮,或是胳膊下夹了个小板凳,到时可坐了看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年少的大多以逛为主,步行去最好,推了自行车行走不开。
远远的,隐隐约约听见了戏声,在春风里飘飘荡荡,时轻时重。再走会儿,戏声更清楚了,包拯正咿咿呀呀训斥权贵。过了杨树林,一进村,人也多了。
集会的开始是空荡处卖扫帚树苗的,生意冷清。在往里些,树上拴着几头牲口。买卖牲口谈价钱不说话,袖子里用手较量。旁边是卖老鼠蟑螂药的和拔牙补牙的,俩人关系不错,哪个村的集会都挨着。
再往里走,就熙熙攘攘了。卖软枣的蹲在筐子前,报纸包了软枣给顾客,他老婆在旁边一毛两毛的忙着收钱找钱。有一会赶集碰见了我姥爷,他买了一大捧软枣给我。现在他已故去,实在让人感伤。
接着是卖各类零食玩具的大摊子。唐僧肉,泡泡糖,玻璃球,各色饼干糖果,把小卖铺搬集会上来了,实在是个大户。
丸子汤的摊子紧挨着“小卖铺”,丸子一毛钱四个,下几个丸子略煮煮,连丸子舀一碗热气腾腾、清澈发红的汤,抓几根香菜扔进碗里,端上桌来,香气扑鼻。现在想起,真的是人间至美,就是老板凶了点,不肯轻易笑笑。
卖麻糖的就很喜欢笑,简直无时不刻都在笑。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家家户户供麻糖,据说吃了麻糖心情愉悦嘴巴甜,能让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从买麻糖的笑容上来看,麻糖确实是有这个功能的。他装麻糖的小箱子上还有一个小转盘,碰碰运气,运气极佳的话一块钱就能买到十根麻糖。不过你要运气不好,卖麻糖的也会再给你一两根补齐市价,当你买了一块钱的麻糖。
卖布的摊子前多是妇女。做个门帘,缝个坐垫,抻了又抻,看了又看。花色时髦不,料子厚实不,都是要严格审核的。卖布的男人往往拿了布使劲扯扯:“就这布放北京上海也不土,就你眼刁。”买布的好不容易赶回热闹心情大好,只悠悠的回一句:“你瞧你这人,北京上海的人买东西就不挑挑?我要缝个门帘不好看,还不是败你的兴?”卖布的只好不说话。
男人们大多会逛逛旁边的铁匠铺子。崭新的锄头铁犁白生生的,正准备投身新一年的耕作。铁匠父子话不多,但手艺没的说。你若看过他们的作品,也会觉得他们若是去铸剑或去做艺术品,也会是一把好手。
卖锅碗瓢盆的,卖桌椅板凳的,各类零食,化肥种子,无所不卖,无所不有,但绝无任何奢侈品,总是日常用得着、吃得起的东西。卖东西的大多是专门的生意人,但也有很多庄户人家来卖卖自己的稀罕物。有个老太太每年大京会上都卖她自制的苹果丝、红薯丝,味甜而自然,两毛钱就能买一大把。挣钱吗?不怎么挣。但她家有一棵极能结果的大苹果树,在老一辈人看来,浪费哪怕一颗苹果都是罪过。
日渐西斜,但人不见少。暂时没有戏份的演员会带着妆,胳膊挽着胳膊到集上转转。有时候是八贤王跟陈世美,有时候是佘太君跟穆桂英。“黑来什么戏?”有人问。“晚上唱杨家将!”穆桂英回答。
天黑下来后,戏突然变得格外热闹。梆子使劲敲,鼓三弦使劲拉,演员卖力唱,最高潮的时候,戛然而止,这场戏结束了。准备准备,夜场稍后开始。很多看戏的老人坐在原地掏出干粮,等着夜场。
集市上早亮起了灯。飞虫绕着这些灯飞舞盘旋,灯下是依旧热闹的集市。饿了,花几块钱干一碗羊肉饸铹面,肉大面多,吃完满头大汗。
好多小吃摊散了,孩子们也大多说说笑笑的去了。怀里揣了给父母带的两个烧饼,香味不时的钻到鼻子里,忍不住掰丝烧饼皮放嘴里尝尝,但大块是要留给未去赶会的父母的。
灯光下,一家人坐着吃饭,讲讲以前赶会的趣事,分着吃了烧饼。躺在床上,夜场的戏声隐隐约约传到耳朵里。迷迷糊糊的,疯跑了一天的孩子们,沉进斑驳的梦里去。
转眼间,这已是二十年前的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