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分手吧。”

在路灯的逆光中，他的眼睛变得比往常还要黯淡，如果有眼泪的话，应该也是黑色的吧。

在被黑暗吞噬的瞬间，我醒了过来。

可惜，那并不只是噩梦，他昨天跟我郑重地提了分手，我回想着他最近的冷漠，觉得他可能对我没有感觉了，可能喜欢上其他人了。我故作镇定地把他送我的手链扯下来，一把甩在他胸前，却刚好顺势滑进了他衬衫胸前的口袋里，就像跟着垃圾一块被大海里的鲸鱼一口吞了进去，希望它永远不要重见天日。

在把他的东西和他从屋子里清走之后，我在楼下小超市买了几瓶清酒，大口大口地混着眼泪喝起来。

这是我记忆中的昨天。

在我看到台历的时候，我懵了一下，我清楚地记得他和我昨天分手是在6月5日，那天因为我负责的项目在最后关头出了点问题，被老板狠狠骂了一顿，所以加完班就找男友一边喝奶茶一边抱怨。但台历上，5号被狠狠地划了好多次，笔迹都快把数字吞噬了，而5号之后到23号的每一天，都划上了一个叉。我看了看手机，日期是6月24日，打开电脑和电视机也是，新闻最新的也是24日。

我是穿越了吗？那些台历上的叉又是怎么回事？还有我的房间怎么变得不一样了？书桌上的几个新玩偶还有这新椅子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慌乱中，我看到了桌面上的一封信。

“你现在肯定很惊讶到底发生了什么，冷静下来，看到新买的椅子吗？你放在购物车好久了，终于下单到了呢，好好坐上去听我讲。

你并没有穿越，只是得了某种种失忆症，分手后每一天的记忆，在睡醒之后都会被遗忘，所以你才觉得分手是在昨天，遥远的昨天。我知道你早上起来会很失落很难受，所以买了你喜欢吃的零食，还有几个新玩偶，我把旧的东西都收起来了，你应该找不到的地方，房子也尽量收拾得跟之前不同。”

我看到冰箱上贴的磁贴都不见了，那是一些我们旅行去过的地方，因为不多还想着攒更多。之前我失手打碎的陶瓷杯，有一块碎片在他眼睛里发亮，硬是被他磨成近似心形，放在从来养鱼活不过两周、最终被荒废的小鱼缸里。那鱼缸里还有一些我和他的照片，他曾说那个鱼缸装的都是鱼的记忆，在它们为数不多的岁月中，眼睛收集到的我和他的画面，一起玩过的游戏，被吹熄灭的生日蛋糕蜡烛，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梦。

鱼缸也不见了，分手也早已过了鱼能记住的时间。

“虽然是周末，也可以去加班干活， 如果你想让自己忙起来的话，我把过去半个多月的工作细节都整理在了桌面文档里，还有公司群的聊天记录也记得翻看。这个月的加班奖金还不错哦，可以好好犒劳自己。”

现在哪有什么心情加班，我翻了翻手机里的群聊，好像所有的表情都是那个在嘲笑我的“微笑”。闺蜜曾让我做过一个测试，在微信里搜索“哈哈”，看有没有谁能超过他。结果他只排到第三，只有57条记录，我闺蜜第二，第一是我的一个负责写段子的同事A，有一次开玩笑被A指定为第一个VIP粉丝，也就是享有第一个看到新作品的资格。闺蜜看到结果嘴上唏嘘不停。那天晚上我让他也搜了一下，我在他那也不过排第二，第一的是他一个高中同学，在我大概翻看聊天记录和朋友圈确认是男的之后才罢休，还抱怨他为什么平时不多发点好玩的事情让我哈哈一下，他转手就搜了“微笑”，多达508条表情记录。我那时心里偷笑了一下，这才是我们的日常吧，时不时互相嫌弃，互相吐槽，但内心里都是满满的哈哈。

“不过最重要的是，不要去找他。”回想在脑海里的声音打断了这些回忆。

我现在已经搜不到他的任何微笑了。

那又怎样，我又不是没失恋过。

我努力回想着他所有的坏习惯，他把袜子内裤衣服都一块洗，他打嗝总是要发出最大的声音，连放屁也是……他就是一个我全方位都非常嫌弃讨厌的人！

所以为什么这次失恋要这么阴魂不散，本来我缓个一周就能断舍离，满血复活的！

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最难熬的一天？！

等我冷静下来时，房间已经被我弄得乱七八糟，从没见过的花瓶和里面插的玫瑰都被我毁在地上，不可避免地就会想到，也许是因为他好不容易逮着一次泡澡的机会，却一本正经跟我理论说脚不也一块泡，袜子为什么就不能一块洗呢？也许是因为他说他打嗝的时候，好像一瞬间想起自己曾经是恐龙，声音越大，就越像霸王龙。也许是因为他每次放屁前，都会说“警告警告，导弹即将发射，非战斗人员立即撤离！”也许是因为他会在我沉迷手机不睡觉的时候给我释放假警告，早已训练成条件反射的我就会放下手机拿起枕头砸他……

算了，还是让自己忙起来吧。让自己的脑袋满负荷运转工作，把回忆的时间挤压掉就好了。之前的工作很累，经常加班，经常约好一起吃晚饭，却只能让他吃完打包一份给我，在家一边吃一边跟他抱怨，抱怨老板多么抠门，抱怨这个行业多么糟心。他一直劝我如果不喜欢这工作就赶紧准备找下家，不喜欢这个行业就做好换方向的准备。但我懒得准备就一直拖着。没想到，这个讨厌的工作现在倒成了我躲避绵绵细雨的山洞。

正准备着收拾自己出门，老板发了条微信说，“今天公司停电就别来加班了，最近的工作量不大，周末好好休息。”我查了下这个月的工作时间和加班奖金，被自己惊呆，基本都加班到晚上十二点，昨天也是。我知道那种加班感受，就是深深的无力感，伴随着无力的愤恨，走在凌晨的街道上，好像一口气能把全身的氧气都给呼出去一样。

看来我好像太依赖工作让自己疲惫了。

但就连这些疲惫也能一下被失忆抹掉，早上醒来就只留下最大的困惑。

我还是想问他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分手那天我没问，现在我看着手机，他还在通讯录里。

“最重要的是，不要去找他。”

耳边又回想起自己的声音。

我清了清嗓子，在口中含着水屏住呼吸8秒，这是他教我面试前让自己内心平静的方法，也是我拨打手机之后等待的时间。

“咋分手后每天这个点都给我打电话呢？”

期待着熟悉的声音，却迎来的是另外一种熟悉。

“妈不是不是，我按错了……”

“我跟你说，我一个朋友的儿子条件挺好的，他家……”

“我现在不想听这个。”

“这都过去多久了，你还惦记着谁呢？那小子我本来就不……”

“妈，最近家里咋样了？姥姥的身体还好吗？”

“别说了，你姥爷家那一堆事儿……”

我并没有按错，只是之前的我把号码偷偷替换了。不知为什么，此刻，我只想听听老妈的唠叨，很多事情她讲不腻，我平时听得不耐烦，嗯，哦，知道了，重复用上三轮我就会挂掉。

我带上耳机，一边听老妈的声音，一边出去逛逛，散散心，把关在脑袋阴暗角落里很久的小鹿放出来晒晒太阳。

老妈的声音像是荒漠里的风，吹着我这卷成一团的风滚草，慢悠悠地磨着砂石前进，可她忽然接到另外一个电话，一下就把我这边掐掉，把我一个人落在荒漠中，无法动弹。

我忽然意识到，我这半个多月都是这样的状态吧？

真是太可悲了。

可悲到不想找朋友聊天，害怕他们早就听腻了我的倾诉。

而我的好闺蜜也似乎刚好在一周前找到了她的幸福，小心翼翼地避免给我秀恩爱。

这种全世界都在向前进，只有自己在原地散步淋雨的感觉，可真让人绝望。

“今天喝酒不？”我给闺蜜发了条微信。

“咱不喝了吧，上次你都喝吐了。”

“好吧。”

我也好想试试喝吐的感觉，把绝望都给塞酒里一块吐出来。

可有些绝望我是永远吐不出来的，因为它的每片羽翼上都沾满了他的微笑。

我忽然想起一部叫《初恋50次》的电影，女主也有类似的失忆症，第二天会把前一天发生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但比我幸运一万倍的是，她没有失恋，而是跟一个对她很好，锲而不舍地照顾她的男主，谈了50次的初恋。她在一直重复着美好，而我在一直重复着煎熬。

这时我的脑海里冒出来一个人——同事A，也许A一直对我有好感，也许A可以帮我。不过在我点开A的朋友圈后发现，原来闺蜜说的幸福指的是A，中间发生了什么？也许A担心过我，也许我需要倾诉，也许我想唱K就把他俩都叫上了，也许他们一见钟情，也许A看到我失恋的状态就放弃了……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也许我该调整心态，忘掉失恋，把最好的事情都攒起来，在这一天挥霍完，第二天醒来又能重复一遍，而不会感到一丝厌倦。每一天都是新鲜有趣的，看过的电影每一遍都是崭新的，好吃的零食每天吃都不腻，好听的音乐也是每天都有初遇的感觉。

正想打开备忘录开始攒的时候，里面已经有记录了，没有吃过的零食排名，没有喝过的奶茶排名，没有看过的电影排名，没有听过的音乐排名，这些都是过去的我给自己积攒下来的幸福大礼包，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享受什么最有感觉。

买零食和奶茶，路过花店的时候买一株玫瑰和花瓶，把上午弄乱的屋子收拾好，打开之前一时兴起买了就一直没动过的水彩画笔，随性地在纸上画了起来，一个惬意的下午，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你现在肯定很惊讶到底发生了什么，冷静下来……”

我也开始给明天的自己写信，希望能给她一些安慰，希望她快点好起来，希望她能明白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我看着台历，在24号那划了个叉，天真地以为也能把过去给叉掉。

虽然联系方式都删掉了，但该死的我还能记住他的微信号，搜索之后，他那个傻乎乎的昵称和头像都还没变，犹豫着要不要点添加到通讯录。

“最重要的是，不要去找他。”

我又开始大口大口地混着眼泪喝起酒来。酒像寒风一样掠过喉咙，把压抑着蓄势待发的声音都给吹散。

希望能把我的眼泪也给吹散，因为挡住他的微笑了。

迷迷糊糊中酒很快就喝完了，我拿起酒瓶抛在空中，希望能再摔出个心形。酒瓶碎片散落一地，我用手在其中搜寻，划破了手指也无所谓。

可我还是没有找到。

我回过头看到我画的水彩，越看越像那个小鱼缸，我开始疯了一样想找出那个鱼缸狠狠砸掉，也许砸掉它我就再也不会被困在失恋后的第一天了，也许砸掉它我就能彻底忘掉他了，也许砸掉它我就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了。

可我翻遍整个屋子也没找到。

我会不会已经扔了？应该不会。

我会不会已经砸了？不知道。

如果是我藏的话，我会藏哪里呢？也许是我够不到的地方。

我把视线转移到那个高高的橱柜上，那个柜子一直都是他才能够到，只会把一些不常用的东西放在那。

我用衣架把柜子门打开，看见鱼缸在那反着点光。

为了能拿到它，我只能冒险叠加了两张椅子，站上去的时候椅子不是很稳，腿在发抖。上次发抖还是在一个游乐园体验独木桥探险的时候，他先是推了我一把，又在那晃绳子，他那脸上的贱笑反而刺激了我不能认输。

我快够到鱼缸了。

我不想再输给你了。

鱼缸里还装着那些回忆，那块心形的碎片似乎还有一些暗红的血迹。

他把手伸向给我，我知道他又要捉弄我了。

我拿到了鱼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冰凉。

可我还是抓住了他的手。

可我用力把鱼缸推向了更里面。

我失去平衡扑向了他的怀中。

我失去平衡倒在了床上。

那一瞬间，似乎他的手还紧紧地抓着我，我还能闻到他的气息，一直在我身边。

是的，我还是很难忘记他。

酒精已经麻醉了我的神经，我吐了一口后继续躺着，视野变得模糊，拼命睁开眼也无济于事，只能开始回想。

“我们还是分手吧。”

在路灯的逆光中，他的眼睛变得比往常还要黯淡，如果有有眼泪的话，应该也是黑色的吧。

在被黑暗吞噬的瞬间，我醒了过来。

他那熟悉的背影就在我面前，我想都没想就伸手抓住他的手。

“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昨天你跟我分手了。”

“那不是噩梦。”他回过头说。

我赶紧把手松开，看到自己手上的划痕，头还有点疼，我想起了昨天喝醉酒的场景，可能迷迷糊糊中又加了他微信，让他看到我那副样子真的好难受。

不过，我怎么在医院？

“分手那天我把我的东西搬出来后就走了，后来你加回我微信却又什么也不说，我担心你就回来看一眼，没想到你已经倒在地板上陷入昏迷，上面的柜子开着，鱼缸在边上悬着，下面两张椅子也倒在地上，旁边还有碎酒瓶，我赶紧就把你送到医院来，医生说是脑震荡……”

“地板上？”我呆住了，“今天是几号？”

“今天已经是6月25日了。”他打开手机给我看了日期。

“6月25日？”我的脑海里闪过了倒在地板上的那一瞬间，原来分手那天我喝了些酒后，想加回他微信，输入微信号犹豫着没点添加到通讯录，在收拾屋子的时候，想把鱼缸放进那个最上面的柜子里封存起来，叠了两张椅子没站稳，直接摔倒在地板上，挣扎着拿着手机点了添加到通讯录后，就失去了意识。

“嗯，你已经昏迷整整20天了。”

原来那些失忆的每一天都是我昏迷期间在脑海里每天经历的梦，日复一日的失忆梦不过是我在逃避醒来后就要面对的他。

“早知道我就应该坚持帮你收拾好东西再走的，对不起。”

“是我逞强了，是我蛮横不讲道理把你赶走的，是我一直以来忽略了你的感受，对不起。”

我低着头，不敢注视他的眼睛。

这时我妈拿着热水壶进来了。

“女儿你可醒来了，你男朋友可是每天晚上都守在你床前等你醒来呢。也真是奇怪，医生说你没有严重到昏迷那么久的。”

我愣了一下。

“你没跟我妈说你已经跟我……”

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封信，跟我在梦中用的信纸一模一样，我想起分手那天，因为我知道自己早上起来会很失落很难受，所以认真给明天的自己写了一封信，现在却在他手上，结尾跟梦里的一样，“我们会好起来的，来自昨天的你。”

他把信递给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