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生从未有一刻希望自己能够立刻消失在这个人间。
我摸着左脸已经结痂的伤口,上面还印着丝丝血迹。我的双脚脚背被两根尖锐的锥子刺穿,在锥子的边缘处依稀能看到污红的血块,好像春日从枝头落下的片片红梅,晕染开来。
可是猛然有婢子将一盆冷得彻骨的凉水倾倒在我的身上,本就衣不蔽体的身体开始冒着轻汗。
这水真是冰涩的很,流入又新撕扯开的鞭伤,激起了我止不住的颤栗。
眼前彷佛被一层薄薄的白雾遮住,透过微暗的光线,连那人进来时婀娜的影子都看得不太真切。
有人狠狠攫住我的下颚,染着红蔻的指甲深陷皮肉之中,我被迫抬起头,泪眼朦胧望着她。
她原本的模样,大抵是不悖香肌玉肤,眉目如画这八个字。可我今日却在窒息的空气中嗅到了满是压抑的气味,怕是她脸上正是一副小人志得意满的样吧。
她的声音虽轻,可听来却如同冤魂的哭哀。她说:“倪若,你也有这么一天,这被我踩在脚底下的滋味如何?”
能如何呢?我恨不得立刻死去。她大约是察觉到我想要咬舌自尽的意图,便扳开我的嘴,将一团乱麻塞入其间。
我呜咽着想要说话,奈何双手又被束缚,疼痛就像蛔虫一样,在整个身体里不安分的攀爬。
她的嘴角轻轻落在我的耳畔,带着冷意缓缓说道:“倪若,你死不了的,可是我告诉你,你精心培养的禁卫们,他们可都是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呢。
我一刀一刀将他们送上路,你知道吗?他们竟然还求我放了你,我怎么能放了你呢?”
我心头一怔,她又似条毒蛇幽幽吐道:“我放了你,谁放过我。”
她大约是疯了,笑得肆意猖狂,一时竟将穿入我脚背的锥子猛然拔起。
我疼得发怵,顿时撕心裂肺的感觉席卷全身。
好像意识也变得渐渐薄弱,我竟心中止不住笑自己,应该的,怨不得她的。
要怪就怪自己当年年轻气盛,以为自己总是可以如鱼得水,可是我明白,我回不去了。
景安三年,那时我是吴国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而她却是碧华大名鼎鼎的女王爷。
吴国那一任的皇是我一母胞胎的亲弟。可是我这皇弟却是个极其懦弱的孩子。
那一年,碧华作为吴国的属国,前来恭贺吴皇的大寿。顺带想与吴国结成秦晋之好,从此可以有个依仗。
我遇见那个女子时,她凤目潋滟,正坐于宫墙之上,一脸嗤笑地问我:“看你这样子,是很想拿我手中这只花猫了。”
那花猫是我自小养在宫中的御猫,向来顽皮,那日我正在御园中抱着它,可这小畜生突然下地,最后一溜烟便飞入草丛之中,待过了不久我寻到猫时,那猫不知怎得窝在她的怀里,一脸谄媚。
真真是让我厌极的小畜生。
可那女子却捋着猫的皮毛,一脸惬意道:“你这猫不错,倒是个乖孩子,本王瞧着喜欢,我便当你送我了。”
再顽劣的猫也是我自小养大的,怎能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轻而易举夺去。
我被气红了眼,抽出腰间的鞭子就朝她扬去。她眼疾手快,躲过了我一鞭,再等我甩出之时,她竟将那那猫朝我扔来,匆匆而逃。
那猫成了我鞭下之魂,我咬牙切齿的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没过几日,皇弟便设宴召请众使臣前来觐见。我作为吴国唯一的长公主,宴中雍容大方地坐在皇弟的左侧。
直至我的视线里出现了她那欠揍的模样。她只是朝我深深地望了一眼,又向我皇弟说着恭维奉承的话语。
最后又郑重禀言:“吾王望与贵国结一桩姻亲,还望陛下应允。”
我瞧着高台之下她彬彬有礼的样子,她一身红装,腰束绲带,眉间饰粉钿,脸若灿桃花。
连我那皇弟也被她这一抬头的风情痴迷不已。
我佯装咳了一声,皇弟觉得有些不妥,便又朝我看来:“皇姐觉得如何?”
“和亲之事,还凭皇弟做主。”
皇弟说他思索几日,再作答复。我瞥了眼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不禁暗叹,怕他这是动了凡心,想要招那女王爷为妃。
可是他想,她便能肯吗?
思及此处,我又心中不甘,这她若是日后进了宫,那还了得。万一她再吹吹皇弟的枕边风,保不准把我嫁到哪个蛮夷之地,做个和亲的公主。
碧华明着想和亲,可私底下怕是要反了吧。不然那日我遇见的那个女子如何敢在皇宫之内妄自走动,甚至最后遇到那只花猫,也大言不惭地抱在怀里,和我讨要。那个女子她又如何识不得我便是吴国的长公主呢。
我将此事告之我的皇弟,我那不成气候的皇弟一脸畏缩地哭着委屈道:“皇姐,那我该如何是好?”
我抚着他的青丝,柔声说:“今夜夜色正暗,我们便将那女王爷与碧华一众人捉了押入天牢,明日以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皇弟是个胆小的,他虽对那女子心生爱慕,却也知道事关重大。
他听了我的话,遣了禁军前去驿馆。可惜碧华的女王爷和她的心腹早已不再房中。
这消息传至我耳时,我下令全城封锁,严加盘查。可那叛子还是逃了。
这一举动,却不知怎的走露了风声,乃至整个使臣中间流传着杂言。说我吴国不肯结亲,迫害碧华的使臣。
果然碧华不久就与西秦结盟,以此为由,便向我吴国发起了进攻。
西秦国力稍逊吴国,可若是与碧华联合,我吴国想要取胜着实吃力。
为了讨好西秦,我让皇弟允诺给西秦边城三座。那块荒地历来属西秦觊觎之地,如今给了他,全当是个人情。
果然不久西秦就退了兵。碧华难挡吴国之力,节节败退,在上涯一役中,被逼无奈举降。
碧华的皇族皆被囚车拉着入了上京。我站在玉阶上,一脸鄙夷地望着他们。
众人的脸上无不是战战兢兢,唯有那个女子,依旧是红装夺人眼光,抬眸尽是冷笑。
该是何等胆色,在苟活之时,还能露出嘲讽别人的目光。
我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来到她的面前,指甲陷入她的颈间,直至染上艳红的鲜血。
“你当初那趾高气扬的样呢,倒是今日怎么不说话了。你悔了我的爱猫,此为不尊。碧华本是属国,却勾结他国叛我大吴,此为不忠。我大吴愿愿与你碧华结为姻好,可你们碧华歹毒,竟以此谣传我大吴无情,此为不义。如此不忠不义,足够让你们碧华的皇族死上一千次。而你,身为碧华的女王爷,从今日起,便是我大吴长公主的奴!”
皇弟想要起身说些什么,我回头瞪了一眼銮座上的他,他又极为缓慢坐下。
她成了我未央宫中最卑贱的奴,我每日看她在我身边端茶递水,甚至有些时候我不快意,脚趾踩在她的手背上,她也不再有丝毫表情,早就麻木不已。
碧华其余的皇族皆被关在暗牢之中,若是那些长得好看的就被刻上官奴之印,封给大臣做赏玩之物。
我将这些事故意在她面前不经意提起,她也只是眉头微皱,便彷佛若无其事一般。
可我心中看不见她痛苦一分,便跟心里爬了千万只蚂蚁一样,叨扰地不行。
那夜她端着木㿻进了殿中,月光如练,透过菱窗缠绕在她周身,她着素裳的样子像极了九天之上的仙子。
我忍不住挑了挑眉,将她拉至怀中。
她有些厌恶地望着我,却让我好似发现一个未知的秘密一样。我轻轻吻上她的唇角,望见她憋屈不已,心中更是畅快淋漓。
她的唇透着一股哀戚的冷意,因离得近了,我还能看清她黑密的长睫正悄然颤动。
那一夜我破了她的身,抵死缠绵间,她唯有情动之时才稍稍有些受辱的样子。
我对她这泪眼迷离的样上了瘾,日渐沉沦其中。
后来有日我望见她与未央宫中的宫女说话间,竟摸着那宫女的头无奈地笑了笑。
这一幕看在我眼里,顿时让我气急败坏。
那个宫女被我施了杖刑,我拉着她看着那个宫女的后臀被打得绽开了血花。在她耳畔威胁道:“这便是你笑的下场,你该是日日痛哭流涕,你怎么能笑呢?”
许是我也有些嫉妒心作祟吧。可那日她也对我轻笑着说:“倪若公主,你的好日子到头了。怕是以后你笑不出来了。”
确实如她所说,因为死去的那个宫女只是她的一颗棋子而已。
这皇宫中的宫女谁都可以死,可偏偏那个宫女是怀了皇嗣尚未被封的宫女。
皇弟登基多年,未有所出。这可是算是他长子,却因为我嫉恨之故,白白一尸两命。我因着这被盛怒的他关在暴室面壁思过一月之久。
可等我出来之时,那女子竟和我皇弟好上,成了新的贵妃。
贵妃心狠手辣,可皇弟却对其言听计从。
没过多久,她便怀了皇种。
自她诞下麟儿之后,皇弟身体每况愈下。
最后在景安七年之时,终于甍逝。
她成了吴国新的太后,因新皇年纪小,便开始了长达几十余年的垂帘听政。
而我在她掌权之后,也不能逃脱她的恨意。
我被囚在一处阴暗的牢中,日日夜夜饱受酷刑。
可她就这样折磨着我,偏偏不让死去。
她夺走了我的皇弟,我的吴国,还有我的处子之身。
每当我等伤口刚刚愈合,不大疼痛时,就想起了那年初见她的时候。
那时她是多风流潇洒的样子,红裳妖娆,凤眸轻敛,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惊了我多年波澜不惊的心阿。
可是再也不会回到那时了。
可如今我觉得我快熬不过去了,我多想立刻死去,死在她的眼皮之下。我听见旁边太医声音颤颤巍巍说:“太后,臣尽力了…”
我彷佛被人抱在怀里,她的泪水滴在我嘴角,有些微微苦涩,鼻尖尽是她馨香的气息。
她淡淡说道:“倪若,你不要死,你若死了,我就让吴国的皇族给你陪葬…”
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我只知道,我快活不成了。
多想伸手握住她的柔荑,看着她羞怯的模样,再道一声深爱永不负君之意。
可我知道,我做不到,她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