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个童话故事,但却是我们那群孩子小时候最真实的童话故事还原,承载着我们小时候最多的恐惧,但是也藏着我们深深的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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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记事以来,温婆婆就以一种无法消除的形象出现在我们的周围,虽然一开始我们都没有见过她本人。温婆婆代替了鬼怪和熊婆婆的地位,成为我们一群小孩子内心最深刻的恐惧源泉。我们一群猴跳马跳的熊孩子,每天不在外面蹦跶到天黑不回家。爸爸妈妈总是一手拿着一根棍子,恶狠狠的插着腰,说,再不听话就把你扔到温婆婆的房子里。
温婆婆深陷的眼眶、惨白的脸色、无尽的谩骂声,小屋里散发出的霉臭味、阳光下永远一片黑乎乎不透光线的阴暗,总能让人联想起童话故事里恐怖的巫婆和她带着怨念的小屋。
温婆婆的家,在我们去上学必经的路上。每次我们经过那里的时候,都会提前拾起一些小石块,因为害怕温婆婆会突然出现把我们抓进她暗黑的小屋里。经过那个黑乎乎的窗户的时候,我们像战士一样,一股脑儿的将手里的石头往屋里扔。
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之后,屋里传出温婆婆的咒骂声。那声音像地狱里传出来的一样,夹杂着阵阵咳嗽和不时的呻吟和叹息声。吓得我们飞一样赶紧逃跑,边跑边拍着胸脯,还要假装自己一点儿也不害怕,故作镇定的发出一阵哈哈大笑,掩饰自己的紧张和害怕。
我们其实没有恶意,我们也不是想要去伤害一个手无寸铁、病怏怏躺在床上的老婆婆。
在我们的想象中,我们更像是一群勇敢的骑士,克服内心的恐惧,勇敢的面对一个随时可能把小孩子抓紧她黑暗的小屋的巫婆,我们想要战胜她,只有这样才能解救更多和我们一样活在恐惧里的孩子。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直到温婆婆家门口开始发出恶臭。我们才停止了往里扔石头的行为。温婆婆开始反击,她把床移到了窗户边,开始把大小便的污秽物直接从窗户往外倒。有几次,几个小孩正在扔石块,伴随着一阵咳嗽声,黑屋子里一个盆子往外面倾倒出刺鼻的污物。那几个孩子来不及躲闪,衣服和脸上都被溅上,斑斑点点,小孩子们被吓得哇哇直哭。
后来,没有人再敢靠近那个窗口,远远地听见轻微的咳嗽声和咒骂声,大家皱着眉捂着鼻子加快步子赶紧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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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婆婆家正好在村委会对面,屋子外面的恶臭严重影响了环境卫生,同时也给村领导带来了很多问题,比如每次镇上来了干部,总会把他们一顿臭骂。村上的干部开始讨论要如何处理这些问题。
温婆婆没有家人,丈夫和孩子去世后,她就一个人居住。她60多岁,多年顽疾的身体早已经不灵活,瘦骨嶙峋和苍白的脸色让她显得比正常年龄要老很多。她很少出现在屋子外面,长期躺在那件黑屋子里。
如果平时待人和气,按照村里人的习惯,总有邻里去帮着照应。可是偏偏温婆婆年轻时很刻薄,跟村里的人都有矛盾,没有人愿意接近她。这让问题处理起来很难,村干部们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
有人提议让村干部家属轮流去为温婆婆整理那些污秽,起码不要影响环境。可是这个提议马上被反驳了,谁也不想接手这样一个烂摊子。
后来,有人想出了一个好点子。村上来了一个村官,正好没有地方住,干脆直接安排到温婆婆家住,一来解决了村官的住宿问题,二来他人都来了,肯定也见不得这脏兮兮的环境,自然会整理干净,也能照料一下温婆婆。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响应。
村干部带头,找了几个泥瓦工匠和村上的妇女,把温婆婆的家好好拾掇了一下,看起来稍微干净了一些,他们还给温婆婆买了一件新衣服穿上。
魏叔叔来的那天,像是温婆婆家办喜酒一样,周围的人都来看这个新来的村官了。村民们对他表现出巨大的好奇,这是村里第一次来了村官,还是城里来的,大家眼巴巴的跑来看稀奇。连小孩子们也因为刷白的墙和温婆婆碎花的新衣服克服了恐惧,一起挤到这个平日里没有半分人气的小屋前。
魏叔叔穿的干干净净,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个子不高,脸上挂着憨厚老实的笑容。
他站在温婆婆的屋子面前,谢过了村干部安排的住宿,谢过了妇女们帮忙打扫卫生,谢过了挤在屋前看热闹的村民们的热情,然后又进屋谢过了躺在床上呻吟的温婆婆提供免费住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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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叔叔来之后,环境果然改善了很多。
魏叔叔给温婆婆家里每间屋子都安装了明亮的电灯,甚至还给温婆婆买了一个可以滚动的轮椅。这个轮椅起了很大的作用,温婆婆解决了不能走路的问题之后,大小便就没有再从窗户口往外倒过了。
最大的改变是,再也没有大人对小孩子说,再哭就把你扔进温婆婆的小屋里这样的话了。因为小孩子们像中了另一种魔法,我们都被魏叔叔吸引着不断的靠近温婆婆的小屋。
魏叔叔是一个很特别的年轻人。每天早上上学路过温婆婆小屋的时候,总是能看见魏叔叔拉一条板凳,坐在屋子外面读书。有时候,他读我们谁也听不懂的英语,有时候他就读一些我们谁也没听过的故事。他的语调很好听,他的普通话也很标准。为了听他读书,我们甚至每天早上都会提前起床,早早的到温婆婆的屋子外面等着。
等熟悉了以后,魏叔叔也开始给我们提要求了。比如让我们帮着他一起把温婆婆的轮椅搬到屋子外面,然后把温婆婆扶到轮椅上坐好,再听他读书。
一开始,大家都不愿意接近温婆婆。但是为了听魏叔叔读那些好听的故事,有些胆子大的孩子开始去抬轮椅。刚开始的时候,温婆婆也总是骂骂咧咧,她的嘴里总是能蹦出最恶毒的话来,像巫婆在说着咒语。
后来,连温婆婆自己也停止了那些咒骂。她和我们一样,每天早上听着魏叔叔讲故事,慢慢的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邻里乡亲没事儿也喜欢往温婆婆家里凑,土鸡蛋、自己种的蔬菜水果都往魏叔叔那里送。那些大妈们,恨不得把魏叔叔拉到自己家里当上门女婿。她们平时串门嗑瓜子闲聊,总是说温婆婆这老巫婆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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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叔叔在温婆婆家里住了一年多,后来他找到了更好的工作要离开了。
村上的干部们召集了一众乡亲们,有人出土鸡、有人提酒来、有人来帮忙,总之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有物出物,大家自发自愿的都来了温婆婆家里。
大人们做了好吃的,在温婆婆家的院子里好酒好菜摆了几桌,像过节一样热闹。他们恭贺着魏叔叔前程似锦,也感谢了魏叔叔对村里做出的贡献。
魏叔叔喝了些酒,酒精作用下,脸涨得通红,连眼圈都是红的。
他端着酒杯,像刚来的时候一样,说着致谢词。他谢过村民们对他的照料有加,谢过村上干部安排的周到,谢过小朋友们的陪伴,谢过温婆婆提供的吃住。
然后收敛起笑容,一脸严肃的说,我走之后,恳请各位一定要时不时过来照料一下温婆婆。她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做很多事情都不方便。还有小朋友们,一定要记得多读书。
魏叔叔说完,一口饮尽了酒杯里的酒。
魏叔叔走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很多改变潜移默化中就发生了。村民们仍旧时不时给温婆婆家里送鸡蛋、水果和蔬菜。温婆婆每天早上早早的起床了,有时候她会煮上一些鸡蛋。早上的时候,一些大孩子经过温婆婆家,顺便进屋把温婆婆的轮椅抬出来,把温婆婆扶到轮椅里,在院子里透透气,温婆婆也总是悄悄把煮好的鸡蛋塞到孩子的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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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婆婆家里再次传出恶臭味的时候,不再是因为大小便。那是一种肉腐烂的味道。
村干部们联系了火葬场的车,公家出钱安葬的温婆婆,因为那个火葬场很远,除了村上处理事务的人,谁也没去送丧。村里组织人清扫了温婆婆的屋子,还在屋里撒上了香水。
温婆婆家屋子的灯再也没有亮过,那个小窗户里仍旧黑乎乎一片,只是再也没有人往里面扔石头,也再也没有咒骂声从里面传出来。
那就是一座最平常不过的屋子,静静的坐落在那里。直到几年之后,村委会重建时拆除掉,变成了一个停车的坝子。
现在,我们当初扔石头的那些孩子也都工作了。偶尔回家,车子停在那里,再想起往事时,总觉得内心有些许懊悔。
幸亏,当年出现了一个魏叔叔,把那段黑暗的恐怖故事改写成了温馨的童话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