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儿孙不如我，要钱做什么？儿孙超过我，要钱做什么？

上高中那会儿，邻居的老爷爷和奶奶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那种云淡风轻的口气，大彻大悟的表情，总能轻而易举地秒杀站在他们面前，针砭时弊，大言不惭，嫌贫爱富却毫无掩饰之意的我。

妈妈也超级赞同他们的说法，所以，每次争论，都以我败北告终。

“原来，金钱是没用，甚至邪恶的！”

虽然一生穷困潦倒，但他们怡然自得。

在祖辈的笃定的眼神和语气里，年轻的自己读到了这些，虽然不甚了解，却也无能为力。

老家的黄土高坡，世世代代种地为生。父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四季，所有的收成都指望老天爷的赏赐或馈赠。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五谷丰登还是颗粒无收，全凭老天爷的喜怒哀乐，春播秋收，没有人可以左右。

兴许是对劳动力的天生偏好，村里人都巴望着多生几个儿子，一来可以延续香火，二来可以开荒劈地。

所以，即便在80年代，家家户户还是会想法设法绕过计划生育，生了一堆女儿的继续拼儿子；生了一个儿子的接着拼儿子。

除了靠天吃饭，没有额外的家庭收入，加上孩子多，所以，大多数人家穷得叮当响。

上小学的时候，同学的鞋底破了几个洞，找根绳子当皮带用，裤子短了接块布，开学一个月还交不起学费，这些现在看来不可思议的窘境，在当年，我们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记得，开始爱美的同学拒绝穿着哥哥裸露棉花的破棉袄上学，被她爸爸拿起扁担敲破了头；希望继续读初中的时候，被家长锁在屋里大哭。第二天，他们家最值钱的家当-驴死了。

村里人说，这是孩子的命，也是驴的命。

几十年之后的今天，村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儿子们长大成人，个个要娶妻生子。

老实巴交的父母再一次倾其所有，搭上自己全部的积蓄，借遍了亲朋好友，为儿子置办彩礼，买房，买车。

远走他乡的女儿们，也不免成了一个又一个“樊胜美”。

“因婚致贫”“随礼返贫”， 负担不起的“乡村爱情”让他们再一次回到赤贫。

很多老人，不怒，不怨亦不悔，说这都是“命”。

命中注定，生在穷乡僻壤；命中注定，生养一堆儿女；命中注定，年老后再次背负巨债，从此聊度余生。

上次回乡，再次和父母乡邻谈起村里的人情世故，陈规陋习时，他们还是老样子，一样的口气，一样的说辞，把我驳的无言以对。

或许，在这样的境遇里，听天由命已然成为一种习惯，随遇而安俨然成为了一种能力。

二

过年的第一天，L说，2017，她想换个活法，把自己过成心无所恃，随遇而安的样子，想想都是极美的。

自从生了孩子，L就在家当起了全职妈妈。家里只有老公一个人上班，还有乡下年迈的父母公婆需要接济，所以日子过得一直不甚宽裕。

孩子两岁左右的时候，趁着仅有的空档，L零零散散地打了一些零工，但都不长久。

老公是个慢性子，回到家除了拨弄手机，也没甚多余的话。

日子平淡，乏味，像死水，却还有一丝余温。

去年腊月，大学的初恋出差来到自己的城市。L偷偷的见了面，喝了咖啡，临别还来个拥抱作为告别仪式。

那一天，她想索性把眼前木讷的老公，杂乱无章的房子，让她生无可恋的生活一股脑抛在身后，然后去奔了早已人上人的初恋。

三五个回合下来，初恋早已没有了再续前缘的意思，他的态度明了的写在脸上，藏在话里。虽不明说，不傻的人都懂。

物不是，人也非。

L说，或许这就是命运弄人，造化如此。

所以，她洗心革面，不再纠缠谁是谁非，不再纠结婚姻是否难以为继，谁的日子没有点糟心的事，谁的生活又是只有光鲜，没有狗血？

她妈也说，这就是命，怨不得谁。

三

命真是个好东西。

担得起美誉，受得了骂名。

投胎原本就是个技术活，所以得靠命。

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接受什么样的教育，走入什么样的婚姻，过得幸福，或者苟且，似乎都可以统统归功或者归咎于命运。

怎么着，命都这么狗屎了，不随遇而安的话，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吗？

命运改不了，对待命运的态度可以改。

这种定论，像个挡箭牌，更像块遮羞布。

有了它，就可以如祖辈般心安理得地一辈子在贫穷里安身立命，被谁生了是命，生了谁也是命，天不下雨是命，娘要嫁人也是命。

随他去吧，也就少了糟心，少了困扰。

所以，更多人，尤其是读过几天书的人，文绉绉的，把自己无意改变，不愿努力的决定强加给了“随遇而安”。

多么诗情画意，却又饱含屈辱的好词，就这么被生生亵渎了。

明明没有甄别过，就确认自己生来面朝黄土，背朝天；根本不想努力经营，就认定此生嫁不得良人，婚姻不幸；全凭荷尔蒙作用，生出一众孩子，却说个数都由观音菩萨定夺；还没来得及竭尽全力，却早早料定自己就是穷逼一个。

竭尽全力很累的，最要命的，就算你竭尽全力，也难逃前途未卜。

所以，很多时候，我们会下意识的选择“认命”，舒舒服服的躺在命运的安排里，死心塌地的期待命运的馈赠。哪天，就算命运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给你，你也可以坦然接受。

毕竟，你已经在“随遇而安”的日子里睡着了，不想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