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看到“红酥手,黄滕酒”,我最先想到的都是鸡爪和啤酒。
鸡爪必须是洪濑的,颜色暗红带有光泽,肉质Q弹,味道醇香,一个人啃半斤而不腻。至于啤酒,听说现在流行德国黑啤是黑色的,其他啤酒在我印象里都是黄色的,符合我对“黄滕酒”的第一想象。有学问者告诉我,黄滕酒不是黄酒,而是用黄纸封口的宫酒。这又何妨,反正我的酒量只有一杯,完全不知道“三杯两盏淡酒”的意境,更不管他白酒黄酒。
这也不妨碍我的联想。陆游和唐婉分手的时候,洪濑鸡爪还没出名,啤酒也还没有,他想不到那时的意境会与这两件物体关联。看过《来自星星的你》的人,也可以想成炸鸡和啤酒。
联想,总是无边无际的。
最近好些人指责我是意淫高手,几路泡妞手段全都是坐在电脑面前瞎掰出来的。我赶紧翻了翻四大名著,一并百度了作者生平,发现罗贯中活在元末明初根本没见过曹操的样子,施耐庵也没有跑到宋朝去造反,吴承恩是人不是神更不是妖,曹雪芹虽然生在清朝但也没真的有个小情人叫林黛玉。当时是,心下稍安。但又想到小说与散文的区别,于是又百度了散文的基本要求和写作技巧,没有看到不能虚构的规定。乃放下一颗悬浮的心,认真思考问题出在哪里。
思之不得,辗转反侧,干脆认了意淫这个罪状。
每个写字的人,都是闭门造车的意淫者,就算笔下的内容真真实实发生过,写时,也加进去了当时的感受,或悲或喜,或哀或怒,否则,高兴就是“对此表示欣慰”,好客就是“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衷心的感谢”,好与坏的描述就是“重要性、紧迫性、针对性和可操作性”,云云。
摄影作品之所以与现场证据有不同之处,也在于此。好摄者选了足够丰富的天气、角度、温度、湿度,拍下了难以言说的情绪、胸怀、气度、理想。卷宗里的血肉模糊的尸块,恰恰少了这些,否则,必会影响法官的评判。
因此,日记也是不可靠的。今日心情不悦,女人没泡着,写上几句怨世恒言,明日龙颜大悦,美女投怀,写上几句春花秋月。之后再翻,记不住当时那个女人的颜面,只记得那段恋情里的得失。
联想和意淫都是没完没了的纠缠,像做梦,一个画面与另一个画面的衔接,无论多么跳跃,总能天衣无缝。想完鸡爪和啤酒,总还是得想到陆游和唐婉,想到恋人的分分合合,乃至想到国与国之间的阴谋阳谋。
而我,只愿择一幕而终其想。
比如今日的“红酥手,黄滕酒”,知悉陆放翁与唐蕙仙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的遭遇,看过都敏俊与千颂伊的情虽在、身相异的纠缠,即便只是鸡爪和啤酒,也生出了几分暧昧哀伤的味道。
我不善饮酒。经常有人暗示我可以酒后乱性,我都伤感不已。酒量好的,三杯黄汤下肚,便能放胆动手动脚,我只要一杯就睡着,喝半杯就出手又显得太假,干脆断了念想。
影子知道我不会喝酒,对我表示放心,总是催我出去应酬。我没说心中的合计,只说恋家,不想出门。影子每每信以为真。
这个妮子一直对我的话深信不疑,比如“一辈子”“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只是隔一段时间,她会让我再重复一次,我始终保持信誓旦旦的态度。有时我以为要是生在革命年代,我肯定是个坚定不移的卧底,有时自己也分不清真假。
大约十年之前,影子第一次给我买鸡爪和啤酒。我在盘山公路某一处路边的某一块大石头之上,啃完了所有鸡爪,啤酒一口也没动。从影子的微笑里,我知道她误以为我是正人君子,约会时滴酒不沾。直到后来漏了底,第一次见她家人,当场喷洒酒桌,她就再没买过啤酒,变成鸡爪和可乐。再后来,听说鸡爪会致癌,可乐会杀精,就变成了现在的功夫茶配偶像剧。
我基本上看完了每一个时期流行的电视剧,甚至能说出那部电视剧热播时,我和影子在聊什么话题,比如《法证先锋》热播时,我们聊结婚买房;《美人心计》热播时,我们聊准备待产包;《甄嬛传》热播时,我们谈论离开小县城的三十二种可能性……
影子的零食在洪濑鸡爪、武汉鸭头、屈记鸭颈、百联瓜子等等品种中变幻莫测。每天晚上,儿子睡后,沙发之上,电视之前,不见不散。
直至后来,经常加班到深夜,影子也就那样窝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看《使徒行者》,打着呼噜看《花千骨》。我开门进去,说你睡着了,她说没睡,不正看电视嘛,等着你呢。
行文至此,我又读了一遍陆唐二人的钗头凤,感觉“雨送黄昏花易落”比“满城春色宫墙柳”更添几分哀怨和忧伤。一个女子面临一个悲伤的局面,内心的纠结疼痛远比一个男人要细腻悠远得多。
而我,怎舍得让影子这般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