この狭い鸟笼の中で(上)

铃声响起之后,枢木朱雀放下交叠在眼前的双手,缓慢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桌面上放置的手机。


他盯着不断闪烁的屏幕,任尖锐的铃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一两分钟之后,才慢慢起身走到桌前,拿过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是,我是枢木,”他用平板的、毫无起伏的声音对电话另一头的人说道,“啊,我知道……请转告陛下,我一会儿就到。”


挂断电话后,他没有焦点的视线投向窗外被夕阳染上茜色的街道,然后取下挂在墙上的白色礼服,走到镜前将扣子一颗颗系好。


恶心的杀人犯。


他这么想着,看到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写满讥讽的笑容。


他走出门,坐上等候在外的黑色轿车,早春带着暖意的晚风穿过没有完全关闭的车窗,轻抚过他的脸颊,他却浑然不觉。


轿车在郊外的一座古堡前停了下来。这里曾为一位皇室所有,在主人因叛国罪被送上绞刑架之后,城堡改建成了专门关押政治犯的监狱,用于埋葬帝国最黑暗的秘密。朱雀梦游般地通过正门,在看守的带领下穿过只有他和守卫的足音回荡的寂静长廊,来到城堡最上层的走廊深处。守卫启动门上的电子锁之后,对他微微欠身,告诉他需要离开时再告知自己,然后转身离去——这里的管理人员早已懂得对任何自己不应知道的秘密收起全部好奇心。


来到这座监牢门前时,朱雀心中的某个角落里有声音催促他尽快逃离,然而门锁在启动后只留有片刻的通过时间,之后便会再次关闭,现实并不给他逃避的空余。


于是他走进了那间没有色彩的房间,墙壁和室内少得可怜的陈设一概是失血般的苍白,一如眼前那位少年皮肤的颜色。少年徒劳地晃动着被固定在床头的手铐钉死的双手,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床边支架上,通过针管与他左手相连的点滴随着他的动作危险地摇晃着。


听到门锁的响动,他抬起头,细碎的黑发散在肩头。待视野中映出朱雀的身影之后,他脸上的焦躁逐渐消失了,代之以一种富有耐心的柔和。


“啊,朱雀,你来得正好,”他松了口气似的对记忆中的朋友求助道,又晃了晃右手的镣铐,然而被他呼唤名字的人在他念出那三个音节之后蓦地攥紧了右手,指尖深深地刺入掌心,“这边的医生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这个,能不能请你帮我说说?我发誓自己没有攻击性。”


朱雀死死地盯着鲁路修的脸,试图从那上面找到一丝狂躁的痕迹,然而没能如愿。在他的注视下,鲁路修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成了略带不安的疑惑。


“不用那么麻烦,我找他们要来了钥匙。”最后朱雀听见自己说。他将右手伸进礼服内侧的口袋,拿出电子钥匙解开了鲁路修手上的桎梏,他沾血的指尖在那张小卡片上留下暗红的痕迹。


“谢谢,”笑容又回到了鲁路修脸上,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因为被禁锢太久而血流不畅的右手,“要我说,他们谨慎过头了,我只是来接受一般的心理辅导……对吧?”


一丝困惑浮现在鲁路修脸上,他似乎并不能完全理解自己所说的话。朱雀瞥见他手腕的内侧全是深深浅浅的伤痕,有的已经被手铐割开,凝成了血痂。


“你饿吗?”朱雀没有理会他的疑问。


鲁路修略微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


“有一点,”他一边说,一边掀开被子往床下走,“但是我……”


他只走了一步就摔倒在地。输液架随着他的动作当啷一声倒在地上,连着带松了他手上的针管,输液袋中的液体撒了一地。鲁路修艰难地撑起身体,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啊,这样果然不行。”朱雀走到鲁路修身边,像安慰孩子似地把他抱回床上,轻轻替他拔下手上的针头,再起身把输液架扶正。鲁路修有些窘迫地低声向他道谢。


“你得吃点东西。”朱雀柔声说道,然后按下了墙面上通讯机的按钮。


食物很快就被送了过来。鲁路修兴味索然地拿起一片面包咬下一小块,不太情愿地嚼了几下,皱着眉头把它咽下了去。


面包的碎屑沿着食管落入胃中的那一刻,他单手掐住自己的喉咙,剧烈地干呕起来,手背上没来得及愈合的针孔因为他的动作流下一道血线。


“吃不下的话,先喝点汤好了。”朱雀温和地劝说道。鲁路修听话地拿过汤匙,液体滑进胃里的感觉仍然不太舒服,不过倒不至于让他想吐。


“你好几天没来了,”喝了几口汤之后,鲁路修放下碗,用略带责备的口吻抱怨着,“两天……还是三天?这里没有钟,我弄不清准确的时间,不过大致不会出错。”他心里明白,绝没有任何法律规定朱雀必须每天都来,不过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一点时他总觉得有些落寞。


朱雀牵了牵嘴角,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不过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面部肌肉根本不听大脑指挥,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十分古怪,好在鲁路修正在专心对付餐盘里的食物,无暇对他投以太多关注。


“你还记得之前你一直什么也不肯吃吗?”他似笑非笑地问,“为了不让你把自己饿死,所以他们才一直给你输液。”


鲁路修从餐盘上抬起头,有些不安地看着朱雀,摇了摇头。


“看来我病得比自己想象的严重。”他最后总结道。


朱雀听到自己喉咙里传出一种含糊的声响,他应该是想笑的,但听起来更像在哭。


“那么,现在把衣服换掉吧,”当鲁路修向朱雀表示他再也咽不下更多东西之后(其实餐盘里的食物只减少了不到一半的分量),朱雀的目光落向房间角落里事先备好的衣物,“我们待会儿就走。从明天开始,你就不必再留在这里了。”


鲁路修的表情立刻轻松起来。


“啊,总算是结束了,真是让人厌烦,”他把餐盘放到床头的柜子上,站起身试探着往前迈了几步,确认了自己勉强能够正常行走之后,他拿起装着衣服的纸袋,把袋中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平放在床上,“整天待在这里哪也不能去,过了这么久,娜……咦?”


他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看向朱雀所在的方向,眼睛里满是茫然。然后那茫然逐渐消失了,变为死灰般的平静。


“不,没什么,”他走到镜前,解开自己囚服的系扣,“整天躺在这里,脑子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差点要开始说胡话了。”


朱雀一言不发地半靠在墙上。他注视着鲁路修脱下上衣,露出大片苍白的皮肤,他的目光在少年背上零星的几点青紫,还有颈窝一侧那个清晰的咬痕上停留了片刻。


鲁路修停下了动作,他显然也对这个伤口感到奇怪。他对着镜中的自己研究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能得出任何确切的结论,只好继续穿起那件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体一侧的衬衫。


“差不多了,我们……”鲁路修把下装也换好之后,他转过头对朱雀示意可以出发了。


“等一下,”朱雀安静地将目光投向放在床边的黑色斗篷,“还有一件。”


鲁路修皱了皱眉。


“这个有点太夸张了。”他抱怨说。


“不,”朱雀拿过那件斗篷走到鲁路修面前,把他包裹进去之后又把兜帽拉过他的头顶,然后耐心地替他调整胸前的系扣,“有必要哦。”


鲁路修看起来还是有点不高兴,不过他没再说什么。


“走路没问题吗?”朱雀问。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鲁路修一边回答一边在脑海里思索,想看看自己是否还有遗留在这里的东西,不过他什么也没记起来。他心里隐隐有些奇怪,对于一个住院的病人来说,他随身的物品未免太少了。

“别太勉强,走慢一点没关系的。”朱雀再次打开了通讯仪,告知守卫放他们出去。


“我们现在去哪里?”鲁路修坐上停候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后,闭上眼睛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他头上的某根神经仍然在一跳一跳地抽痛。刚咽下肚的那点东西并没有给他提供多少力气,走路对于他来说还很勉强,不过这件事没必要让朱雀知道,免得给他增加不必要的烦恼——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他背着自己走吧。


朱雀侧过头看着汽车穿过古堡投下的巨大阴影。


“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在黑暗中,他再一次攥紧了右手,指尖恶狠狠地刺进掌心刚刚凝固的伤口,直至沾满温热的液体,“所以,在正式出院之前,还要做一些……检查。”


鲁路修温驯地点了点头。他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上,看着车窗外悄无声息的夜晚,感到疲倦逐渐侵蚀了自己,虽然目的地还不太明朗,不过有朱雀陪在身边,他对此并不十分担心。眼前的世界逐渐暗了下来,这些天来,他第一次真正滑进了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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