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陈瘸子扛着长长的土枪带着头。我跟着前边的人喊着:“毙了那只乌鸦,毙了那只乌鸦... ...”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要毙了那只乌鸦,刚才我还蹲在枣树上摘着枣子吃,左手摘下递给右手,右手递给嘴巴,嚼着枣肉,吐着枣仁,望着树下走过的陈瘸子,那长长的枪靠在他的左肩膀,黑洞洞枪口朝着天,我抬头看了看天,连只麻雀都没有,哪来的乌鸦。他在我脚下走过的时候,我看到那黑洞洞的枪口瞄着我,像是要把我吸进去,于是吓得我掉了下来。
队伍不大,就三个人,陈瘸子跨起大步走在小路中央,俩边的二蛋和小胖吸溜着鼻涕,提拉着步鞋小跑着跟着他。我去的时候,左右都差插不进去,几次都被二蛋和小胖挤到路旁的田地里。我自然不能跑在陈瘸子前面去,他现在像一只雄纠纠气昂昂斗胜的公鸡,他是英雄,我不能抢了他的风光。最后我也小跑着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听着前面的呐喊声,也跟着喊:“毙了那只乌鸦,毙了那只乌鸦... ...”
我抽空从兜里掏出红枣,趁着不喊号子的时候塞进嘴巴,二蛋和小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也看着他们,一边吐着枣仁一边看着他们流出的口水。然后想着为什么要毙了那只乌鸦。
过了一会,二蛋和小胖的爹娘从俩边的田里冒出来,操着锄头镰刀把他俩拽了回去。现在好了,我可以伴在陈瘸子的身边,给他拖着枪托,虽然这屁事不顶。但是从周围田里劳作的村民们齐刷刷的目光中,我觉得自己也成了英雄,我挺起胸脯,听着远处母亲的喊叫声越来越高,我的叫喊声也越来越高,“毙了那只乌鸦,毙了那只乌鸦... ...”
后来,一直走到村庄的尽头,我嗓子都快喊哑了。陈瘸子停了下来,把土枪翻下身来,拉动枪栓。
我说:“乌鸦在哪儿?”
陈瘸子:“等我毙了它,你自己跑过去看。”
他猫着腰瞄着远处的树林,我望了好久,什么也没看到。我觉得这样的等待很无聊。就算捡到那只乌鸦,就算乌鸦归我也不能满足我这一场失落。我该舒舒服服的躺树上吃枣子的。于是我回头望向来时的路。母亲朝着我们奔来,我知道她要拉我回去。我们村里的人都怕枪。从不让小孩子接近枪。风把母亲的头巾吹了下来,向田野的上空飘去。她忘记了身后的一切,飞快的朝我们奔来,她一定要拉我回去。无所谓了。
我说:“瘸子,你快开枪啊。”
他没有回答我,远处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喊道:“别开枪。”
我觉得母亲跑起来很滑稽。于是朝着她痴笑。我看到自己的牙齿上还粘着红色的枣皮。
嘭... ...
枪声响了,这个声音听起来就像“毙了那只乌鸦”。
我看着母亲跌倒在田埂上。
我无心搭理她,转身朝树林跑去,我要捡到那只乌鸦。我要向二蛋和小胖炫耀。
后来,我看到树林里的潮湿的泥土,墨绿的草。
父亲睡在草地上,身子底下一片血红。
关于父亲最后的记忆,我想起早晨他扛着锄头走出篱笆时对我说:“儿子,爸爸今天给你逮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