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三个真实的小故事记录在滇越铁路边听闻的屏边生活。
从人字桥下到下面的村庄需要经过一个长长的坡道,到达坡道口的时候,5,6个正在铁路边谈笑风生的少年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他们黑黑的脸蛋上洋溢着少年脸上才有的青春笑容。我兴致冲冲的邀请他们拍了一张合影,几位18.9岁的少年在镜头前有些不知所措,一个个变得腼腆起来。为了分享照片给他们,我加了其中一位男孩的微信,和他的一番交流让屏边人的生活在我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
男孩今年20岁,苗族,屏边县湾塘乡人。紧邻河口的屏边苗族自治县是红河州区位独特且自然资源较为丰富的边疆县, 这里距离省会昆明320公里、距州府蒙自53公里,昆河公路、滇越铁路、玉蒙铁路穿境而过,处于中越国际大通道的咽喉部位,也是历史上南方“古丝绸之路”的途经地。 这里的地质和气候条件很适合荔枝、香蕉、猕猴桃、枇杷等经济作物的生长,森林资源也相当丰富。但是作为苗、汉、彝、壮、瑶等多民族混合居住县的屏边尚位列与国家贫困县之列,我手中可以查到的资料显示,2011年屏边参加高考人数不足300人,超过重本线仅一人,经济、教育、医疗水平都不容乐观。
那日与男孩相遇,他刚好约上几个小伙伴骑车去人字桥玩耍。从湾塘乡到人字桥大概有15公里路,可因为都是当地老乡自己修建的土路,骑车也需耗费40,50分钟。聊天中,他告诉我前几年中专毕业后他去了蒙自,干起了修理汽车的活计,工作很是辛苦,但是蒙自城里的生活自然是比屏边乡下精彩。从今年开始,为了分担父母身上的重担,他选择回到家乡。按理说上面还有一个哥哥的他应该可以再在外面闯荡几年,但是哥哥结婚后自己做起了小生意,不忍心看见父母太过操劳的他还是决定回到湾塘乡下料理好一家人的生活来源——荔枝和香蕉果园。年纪尚轻的他其实并不清楚家里一共有多少亩果园,只知道全家一年靠着这水果地能有八、九万的收入,刚下地劳作的他还在向父亲学习打理果园的各种知识,虽然乡里单纯的生活让他感到有些无趣,但20岁的他已然明白自己对这个家庭的重要性。
初见人字桥村让我有些惊奇,统一的红瓦黄墙小楼看起来和滇越铁路上法国人修建的站台颇有几分神似,不知是不是主事者有意而为之。村上没有酒店,我们决定在苗族人家家里落脚。勤快的女主人热情地招呼我们落座,我向她打探起这里的基本情况。据她介绍,人字桥村是2007年左右新建的村庄,100多位村民都是从人字桥附近的山上搬迁下来的,由于享受了搬迁政策就不能再享受扶贫款项,村里人前几年的生活也很辛苦,除了种植一些蔬菜之外并没有什么收入来源。从2015年开始,屏边县也开始大力发展旅游,滇越铁路上有着厚重历史的人字桥自然成为了政府口中的宣传重点,光是景区栈道就花费了300万,新建的通往湾塘乡的公路也将在今年通车了,对人字桥村的村民来说,这算得上是一大喜事,除了带来生活上的便捷,人字桥逐渐发展起来的旅游业也会给村民带去更多收入,卖小吃的,住宿的,包车的,各家都在想方设法做一点营生补贴家用。女主人说,他们搬迁那年并没有想到这三层小楼又一天会成为客栈,家里能用作旅店的房间只有两间,旺季的时候只能回绝大部分住客的住店需求,有些可惜了。她和丈夫商量着过两年等孩子大些了,就把这小楼拆掉重建一座大点的宾馆,一楼做餐厅,二三楼做客栈,小日子一定会越来越红火,说着这些她脸上的笑容从未消失过,忙碌着操持手中活计的她看起来并不像一个芳龄十八岁的少女。我问她喜欢穿漂亮的苗族服饰吗,她害羞地说着喜欢,但是不方便干活和带孩子,也就穿得少了。
聊着聊着,女主人的婆婆叫我们进屋吃饭,灶台下的柴火正熊熊燃烧着,点亮了有些昏暗的厨房。浓郁的菜香裹挟着烟雾而来,土灶旁边的餐桌上是一大筲箕白净可人的米线,我招呼他们坐下来一起吃,一家人一边客气着一边喝着热乎乎的米线,催促我赶快尝尝饭桌上的家常菜,碗里的油菜头和蒜苗都是下午现拔的,猪肉也是自家饲养的,不知道是过度饥饿还是事实如此,我很久都没有如那天一样狼吞虎咽般的吃完一餐饭,也很久没有品尝过带着这般浓郁猪油香的炒蔬菜了。
从人字桥回蒙自需要先到和平乡客运站的十几公里山路并不易走,面包车师傅先是带着我们穿越了铁道,而后又在这浓雾缭绕的群山里跌沓向前。和他聊天才知道他并不是做这行为生,而是旁边乡镇的村干部,负责处理村民开具证件的日常事务。屏边这地处红河州南部的苗族自治县虽不算贫瘠,但是由于远离云南中心,又是少数民族自治区,经济和文化发展一直相对落后,还有很大部分村民都未能脱贫,经济作物的产量不太理想,旅游业的发展也并不顺畅。我们一路颠簸而过的公路边都是原始杉林,然而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安宁,巨大的伐木工具从清晨开始就全力运转着,路旁堆积的一垛垛木板正在等待着被运往城里的建筑工地。村干部告诉我这里的山林都被承包给了个体户,他们有权对树木进行砍伐,政府并不会加以干涉。说到这里,他开始向我大倒苦水。按理说屏边这样的贫困县每年都会有不少来自国家和省政府的补助,可是真正达到最底层政府和村民手中的钱非常非常少,比如这从人字桥通往和平乡的道路,村政府很多年前就开始呼吁必须重新修建以解决村民出入难的问题,但由于没有资金项目一直搁浅。作为中国最底层的乡镇干部,他每周都会赶往县政府去参加一些工作会议,路途遥远,实质上却没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更多的时候都是一些重复过千遍的意识形态论。屏边县政府一方面希望发展大力旅游业,一方面又着实找不出很好的切入口进行宣传,农业的发展也因为村民们文化水平有限而难以推广,再加上少数民族地区文化的复杂性和多样性,改善起来就更是有相当的难度。作为苗族人的他世世代代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如今想为村民办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却受限于没有资金也没有上面支持,有些力不从心。
他一边同我聊着,一边对我这种来自城市的青年表示羡慕,我本想说没什么可羡慕的,可隐约觉得不太合适,便笑笑作罢。想一想生活在大城市的人,每天醒来为生计奔波的城市青年,有几个真正拥有过时代和朝气蓬勃的青年时代,刚挣脱应试教育的枷锁桎梏,又被推入如顶千金在头的城市生活,在广袤的农村和繁华的城市里,都不缺在生活泥沼里苦苦挣扎的人,这边是渴望的是飞出穷乡僻壤的小镇青年,那边是在广阔天地里漂浮的城市白领,看似光鲜亮丽的躯体下是被高物价高房价等现实问题束缚的手脚,个个都如断翅的小鸟无法纵情翱翔,连抱怨物价高企都会被删除言论的时代,身体和表达的自由无处可寻。在这之中最难的还是要数如这位村干部一样力不从心的人,他们无法将手中的微薄权利转变为生活里实实在在的改变,满腔抱负也只能在这样的谈话里以发泄的方式喷涌而出,那些敲击在我心的语言在这山林深处里留下声声细弱的回音便又不见了踪影。
我们的无力来自无法改变的无奈,除了用文字和镜头记录这些行走中所见所闻,我亦没有任何方式为这个时代带来新的曙光。在屏边遇见的人们,他们或许贫穷,或许无奈,或许内心对生活存有诸多不满,可是每个人又都在生活这条道路上奔跑着,希望着一个更好的未来,我的悲观告诉我这个未来并不会那么容易到来,但这大概就是生命的韧性,它能弯曲在卑微的尘土里,亦能从贫瘠里生出希望的枝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