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张婶家有两个娃,小的那个女婴尚在襁褓,大的男娃名叫 “许小虎”已经十三四岁了。也许是生虎子时营养不够,或者因为真像村头算命瞎子所讲,张婶她男人没有那个要男娃娃的命。
分娩前两日,虎子爹破天荒的一天没沾酒,独自一人走了二里多山路,到对面村头的观音庙拜了菩萨。
足周那天,张婶拗不过虎子他爹。晨曦微露,虎子爹就挎着将近用半数家财换来的一篮子红鸡蛋,歪咧着嘴,露着那一口对不齐的黄牙,颠颠的,给挨家挨户送去。
耕耘着一亩三分地,时间过的很快。眼看虎子到了该会说话的年纪,可是无论俩人怎么教,虎子就是只会说一些简单的常用词,连一句囫囵话都学不完整。夫妻俩也越发觉得俩眼无神的虎子越呆。
虎子九岁了,本该是上了两年学的孩子。却还是不怎么说话。平日里搭耸着眼皮,微隆着嘴,只喜欢在村尾的小溪边挖泥巴玩。
只因为那天,虎子爹提着半瓶老烧,半醉的扒拉着手指给张婶划拉道:
“这孩子,你瞧,你瞧!跟个木头一样。”
“她爹,你也别这样说,就算笨些,也还是我们孩子”
“笨!?话都说不清,你看看!成天眯着个眼,何止是笨,简直跟失了魂似的”说着仰起脖子猛灌了一口,起身拽过杵在张婶背后的虎子。扬起大手就使劲朝虎子屁股盖去。
没等张婶开口劝,抖着眉毛,鼓着坑洼的鼻翼。又是呼呼几巴掌下去:
“你知道那些人说什么吗!说我老许没那个命,说咱家虎子是个傻子。”
“你打,你打,打死他得”张婶哑着嗓子,一把抱住一声不吭,身体有些摇晃的虎子。
“上,还上个屁学。上,我家没有,嘿嘿,就你有那命”伴着猛烈的咳嗽,虎子爹好像自言自语般,颓然坐回凳子上。
这次过后,虎子就没上过学。当然,也因为旁人的闲言碎语,没少挨他爹的大巴掌。
如今周岁十三的虎子,依旧喜欢在溪边独自玩耍。
冬季,黄昏总是火急火燎的赶着冰风,一刹就扯下了许多光亮。村尾的小溪旁。虎子,穿着一个多月没换过,缝着几处补丁的大棉袄。蹲着身体,用鸡爪般脏兮兮的手一点点扣着冻的生硬的地面。扣了半晌也挖不出一星点儿泥。
没有泥巴玩的虎子,懊恼着像木桩子般,戳在原地呆呆吸着冰风,望着远处一片光滑如镜,不知在想些什么。“嗨!你是哪家的娃,天要黑咯,怎么还不回家。”发呆的虎子最讨厌有人这时喊他,过了一会还是转过了头去。
一个高挑,偏瘦弱的身子,印在了虎子跟前。原来是在县城里工作,许久不回来王大娘家的女儿。
虎子对她有点印象,记得有两次过年,远远瞅见过扎着马尾辫的她。
她低着头,滴溜着大眼睛好一阵端详:“咦,你是不是许叔家孩子小虎呀。”虎子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她也听过虎子的事,每当人提起,她就总琢磨着这小孩挺可怜,怀疑是不是被打傻的。
看着木讷的虎子,知道多说无果,叹了口气,扭头便要离开。忽然她想起了什么。蹲下身,一只手握着拳伸在虎子面前。
“喏,伸手。”
虎子下意识的伸出了那双手。
望着手中静静躺着那颗白色的奶糖,虎子有些发蒙。
她轻轻用手捻去虎子头上的一缕枯草,微微摇了摇头,直起身,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
虎子这才笨手笨脚扯去包装纸,掂起那颗乳白色糖,看了看,一口包进了嘴里。也许是觉得冷了,连同抓着糖纸的手放进了衣兜。
虎子还记得,他上次吃糖还是在刚记事时,他娘不知从哪倒腾来两颗橘子味的硬糖球,在嘴里能放许久才化。
想着想着,嘴里越来越甜。虎子发现糖有些软,用力一咬,一阵四溢的甜软席卷过满嘴。
随着吧唧吧唧声,一会儿糖就被嚼的一干二净。
从没吃过这么甜,这么好吃的糖,虎子用舌头舔着牙缝,咂吧着嘴。睁大了眼,望着河对面,一重又一重墨染青山。
虎子,明白了。这一座一座山的后面,肯定有一个卖这种奶糖的世界。
虎子嘴角上扬着,眼睛特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神采,使劲攥了攥兜里的糖纸,顶着凛冽,嘴角咧的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