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嫁得很麻利,她长得比春秀要清秀,手脚又麻利,是做屋里活的一把好手。坛门家里正缺个年轻能干的妇人,儿郎对春兰的长相也没二话,三媒六礼过后,转年二月,春兰嫁去了坛门刘家。
春秀留在家里,和德怀一起支撑门风。春秀心里还担着德怀的亲事,因此更添一份心思。
只有春茶,最是无忧无虑,从前她小,没心没肺地不奇怪,这都十三四岁了,成天还是乐哈哈的,什么事也不往心里去。对着她那无忧的脸蛋,春秀有时也会发出大官生前一样的感叹:也许茶儿将来才是过得最好的。
17岁的德怀已经长得比春秀要高了,稚嫩的脸庞因为生活的变故,倒让他平添了几份稳当,嘴唇边也冒出了一些青茬——可以找个对象了。
德怀自己,倒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成日里除了下田地外,还是爱跟着煊廷转。
煊廷也关照他,让他在大队里跟着民兵营长跑腿,又嘱他积极入党,为将来做副大队长积累些资本。将来也可以为春秀卸些担子。
也有人劝春秀再找个婆家:总一个人单着是怎么回事,又还这么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啊。
英娘也劝。春秀只是不听。——家里这么飘摇,德怀虽而今听话些,若没了人管束,他还不把这家给散了啊。娘眼睛也不好了,家里的活也没人干,春茶还小,再怎么,也得等德怀成了家,屋里有了经理的,才行。
因此,春秀只不松口,渐渐,来围着她和英娘来游说的人就少了。
不觉春秀在娘家也待了四五年了,春兰都嫁出去了快一年了,这不,刚过完年,初二,春兰就和刘妹夫来走丈人了。
刘妹夫大名唤作根基,这是坛门家后来给他改的,可能是为了时刻让他?铭记他是这家的根基吧。
他少言寡语,来了唤声“妈、姐,兄弟”就再没多话了。也不像初次见面,那些为解除尴尬的人一样,和春茶找话以解困局。他不,他情愿就坐在火坑边烤火,像一块沉默的石头一样,容易让人忽略。
春秀和娘免不了要问春兰过得咋样?春兰甩一甩辫子:“倒还好,根基老实肯干,只公婆两个厉害些。”也不肯说他们如何厉害,总之只一句:“他们把东西看得好紧。”又悄悄告诉她们:“我怀毛毛了,不到三个月,婆婆不让我说。”
英娘让她赶紧坐着说话,拉她手嗔怪道:“自个儿要多注意些,这头胎生孩子,要格外小心。不要那么不稳当,还跟平常一样快手快脚的,万一有个闪失就不好了。“
娘几个正说话,春茶一脚走进来嚷:“二姐,二姐夫真坐得住哦,又板着个脸,神像个讨债的……”
春秀听着又好气又好笑,赶紧捂着她嘴道:“小祖宗,你小声点。”
春茶倒是小了声,又嘟囔道:“就是这么个相嘛,前两天我到七姑家里,还看见个来讨年账的,就跟二姐夫差不多的样儿。”
屋子里的人仔细一想根基那个样儿,还真是像那么回事,不由得都笑起来。英娘又嘱春兰:“回去可不许学给根基听,他是个实诚孩子,就是话不多。”
待得初五六里去给春兰回门(回节礼),大家这才见识了坛门家的行事。
坛门家确实底子厚,那门前的青石阶都是陈年的,四间大瓦房,灶房还分在一边,是独立的。屋前屋后都是水柚子、梨子、桃子等果木树,都已经成了气候。
但论到打里手(节约、肥己),也是他家第一。
英娘率姐弟三人坐定后,坛门老婆只唤春兰上茶水,没有一点塞牙饱腹的干货。待得要摆席吃饭了,婆婆吩咐春兰给娘家人每人上了一满碗米泡儿。
娘四个吃了个肚儿圆,上得席来,还吃得什么东西下去?德怀挟了下他家的扣肉,只碰了一下不敢放回碗里,这也太考验人了,肉都还是白生生的,叫人怎么吃啊。
亲家妈妈还一个劲儿地热情劝菜:“亲家,你们吃啊,别客气。”
英娘几个,只好敷衍了几筷子,匆匆“吃了饭”。
吃罢酒席,德怀提议早点回去:“亲家妈,我们还要走回去,那要告辞了。”
坛门不发话,他的差事熬夜多,心中只想早点送走客人去补眠。
坛门老婆礼还要做全套:“不急,哪有屁股不挨板凳就要走的,多坐坐,好不容易来的。”
双方你来我往一阵,方才顺利告辞了。
坛门老婆喊春兰送娘家人,又怕她给娘家人夹带什么东西,直陪送到禾场边才往回走。
春兰送大家上了旁边的土坡,从路旁的稻草堆里掏出几个水柚子来塞给娘几个:“快收好,婆婆的东西看得紧,这是我几天前就藏在这儿的,咱家里没这个,尝个新鲜。”
春茶又想笑,春秀忙用眼神制止了她,吩咐娘几个不要推拉,迅速袖好水柚子。
娘几个走出老远,回头都望不见春兰的家了。这才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坛门家的行事。
德怀打头:“真没见过这种人家,看底子还不错啊,行事这么猴精,又讲面子又得里子。”
英娘:“不晓得春兰在这屋里过得日子出来不,婆婆这么手紧。”
春秀安慰道:“不怕,根基倒是没有什么花头,不会一味跟着他爹娘走的,老人家嘛,都手紧些,倒是可以给他俩留点后路。只要不作践春兰,倒也可以将就。”
英娘轻吁一口气:“那倒是,亲家自己没有儿女,接这么一个儿子,下半辈子还要靠他们呢,估计也不会太过分的。“
只有春茶,一路都是笑得合不拢嘴的:“哎呀,那个老太婆,还用米泡儿来塞我们的肚子,要节约他家的粮食。我就没喝多少,他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倒吃得好……”
春秀三人对看一眼,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抱着的水柚子几乎要滑落到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