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现在的公司的时候,我用我的态度向新同事们发出了一个声明:我酒量不行,我不喝咖啡,我不爱在外面吃饭。现在想想,是我没能正确化解来自过往职场中的不愉快体验,也是我太过于刻意和大多数人熟络的游戏规则保持距离而固守自我坚持了。
事实上,我很享受可以好好吃的每一顿饭,只是相对于在哪吃,和谁吃才比较重要。
对于把厨房当作阵地一样守护的我妈来说,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对于她来讲是件很重要的事。但是她又总说那是她不得不做的事,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所以吃她做的饭有时候又是一件会有压力的事。
小时候,零食刚开始盛行的时候,还没有人知道它意味着的不健康的时候,很多人还因经济能力有限而感其遥不可及。而我,那个时候,已经拥有整柜子的零食了,随时打开柜子都像打开机器猫的口袋一样,永远有掏不完的零食在那里等我。
我喜欢零食,到现在它们都会带给我无尽的快乐,但是我的身体会经常指责我,尤其是在我用零食来消化我的坏情绪、来取悦我自己的时候。
我从初中就开始住校了,一起被送去住校的几个孩子,都是被家里期待着可以成龙成凤的,只有我是因为我妈不希望我骑自行车、希望我可以平平安安地存活下来才让我去住校的。但是每年多出来的学费成了我时刻提醒自己要发奋的动力、以及压力。最后坚持下来的,似乎只有我和我们小学班主任的女儿了--那个在我出现之前一直是最被关注的以佼佼者的姿态立于人群中的孩子。但是我们没有因此成为敌人,直到现在她都是我想起来会觉得很温暖的人,只是我们渐渐有了不同的圈子,选择了成为不一样的自己。
刚开始住校的时候,因为第一次离家,我在学校里哭得我妈已经准备带我回家了,可是我最后还是告诉她我要留下来。之后每次假期回家,我都会享受到我妈用无穷尽的食物给予我的慰藉。那个时候开始,我在家和不在家,我们家的伙食是有着极其大的差别的。
有时候会在非假期的时候有一些宴席可以参加,只要条件允许,我妈可以接受我错过课业,但是不舍得我错过一顿席。
所以,吃的补偿,对于我妈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暑假的时候,经常陷入午睡难以醒过来,妈妈就会用一根雪糕在我耳边温柔地叫唤我,说起来吃根雪糕就清醒了。
我现在依然享受一根雪糕带给我的慰藉。前几天在剧场看剧的时候,看到一部和吃雪糕相关的舞台剧的介绍,我有些触动。那根小小的雪糕如果可以带给我们的慰藉远比它产生的热量更值得在意,就允许它偶尔陪伴一下又能怎么样呢?
中学6年,我妈都是来校探望最频繁的家长,她每次出现也必然会给我拎好多的零食。很多年后我得知,班级里还有路远的同学因为家里难拿出的车费,家长是从未去过学校的,我妈给我带去的零食对于他们来讲也是奢侈难及的。
我养成的那颗贪吃胃,渐渐地让我妈和我都陷入了沉思。
每个阶段面对学校食堂,总是有孩子会花心力去挑挑拣拣,我从来没有加入过这样的队列。对于我来说,每一餐饭都意味着家里的支出,也意味着那只是一顿可以填饱肚子补充能量的寻常不过的餐食、以及餐前最后一节课最大的期待,所以不需要对它给予太多对抗的力量或者试图通过一餐饭来抒发自己的优越感。
但是高中的时候,我们一起参与了学校新食堂的罢餐活动。那是当时在我们眼里略显成熟和社会气的一位同学发起的,他觉得餐费太贵了。历经周折,最后我们赢了。那位同学,我已经记不起名字,但是那份跨越了我们这些大多数稚气的成熟却是让我记忆犹新的。
对于那个小镇上的大多数孩子来说,每一分钱都意味着家里的付出和期待,是不敢轻易怠慢的。
小时候跟着爸爸城乡穿梭的经历,以及没有过依靠土地给养的体验,让我对农民和土地这两个词是没有过真正深刻的体会的。直到慢慢地发现自己和周围一些孩子的思考方式有相像但更多的又是不同、直到有一天我的初中同学给我讲述了她小时候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的一个辍学的小学加初中同学以农民的形象出现在我的视野,我真正明白了我是来自于哪里。
我妈是53年生人,下面有5个弟弟妹妹,从13岁开始她就一个人在生产队挣着公分养活全家。所以我成年后明白,他们之间的情感维系以及情感疏离,都是那些年被生活硬生生地捆绑酿成的。
土地,对于妈妈来说,是一份不可以被忘却的初心。所以,在我们家,简朴两个字是一个不可以被摘掉的烙印。只是这份烙印,大部分时候都过于沉重了。
我妈有一个在我看来不算好的习惯:经常舍不得穿新衣服、好衣服,所以家里至今可以翻得出放了几十年还是崭新的衣服或者布料。对于她来说,不仅是出于节俭,也是因为后来的她觉得外面的世界的脏乱是不值得她去取悦的,反倒很可能还会一不小心弄脏了她的衣服。所以平日里,如果不是需要撑场面的社交场合,她就只愿意穿旧衣服,脏了就直接丢了也不会心疼那种;但是她愿意看我们穿新衣服,而且需要撑场面的时候你要她糊弄她也是不肯的。
我不知道当初的姐姐是不是为了反抗妈妈的执拗,小时候经常看着她只要有新衣服新鞋子就一定先穿新的,有时候甚至在商场直接穿着新的带着旧的就走了。
而我,站在了她们中间。对于我来说,我享受新衣服带给我的欣喜,但是也会有舍不得穿的想法;新衣服新鞋子对于成年后的我来说不再那么重要了,或者说我有意把他们排序在了不据重要的位置,至少不至于再像小时候只是因为一条裙子的颜色就和妈妈闹了半天别扭;见熟悉的人,我也有勇气只用最随意的方式。因为我知道,那些衣服再漂亮再昂贵也无法真正支撑起我的底气。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决定把感受穿着漂亮衣服的欣喜和取悦自己的意愿适度地还给我自己。
妈妈也总会说吃饭要吃得香、吃得干净。姐姐就总是反叛一样,饭碗里永远留一口不肯吃完的饭,我的饭碗就永远是干干净净的。发育期那几年,因为吃饭太香,经常有人因为看着我吃饭忍不住给自己再添上一碗。
小时候和妈妈有了矛盾,主动示好的通常都是我,两个人相视一笑就过去了。成年后陷入执拗的我,可能是太替身体里那个柔软的自己抱不平了吧,任何矛盾面前,都很难轻易再去主动示弱。这种态度也包括对待妈妈和姐姐。某时开始,在我们家,经常在有了一场矛盾之后,会出现一桌可口的饭菜,我后来想,那是妈妈用来缓解矛盾的无声的表达吧,情愿或者不情愿的。
姐姐结婚之后,对于我们来说,家宴有时候是妈妈做的一桌子饭菜,永远带着小时候的味道;有时候也是姐姐做的一桌子饭菜,比妈妈多了更多创新的味道;但是于我,同样都是家的味道。
我会偶尔给孩子们买一些外面的食物,孩子们会高兴地跟我说着谢谢,而我会说:“不必谢,大家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地享用完它才比较重要。”
那个实习的小姑娘,还有那个年长几岁试图故意用轻松示人的男同事,每天紧绷的状态、敏感的神经背后吐露的故事,在我感知到了越来越多之后,我选择了沉默和保持适当的距离。
当你看到一个人面对吃饭这件事感受到压力的时候,你不必问他,也请不要去评判他,那也许是他当下可以为自己选择的最为舒适的方式。
人世间的难事、遮掩的感受我们不必追问、也不必知晓,如果不能用正确且长久的力量去与对方相处,至少不要为了表达自己而试图给出对方任何虚假的信号。
外面的食物,起初对于我来说,是和爸爸的回忆;后来,家里经济陷入拮据的那些年,外面的食物又成了奢侈品;再后来,外面的食物是被妈妈和姐姐一直阻拦的垃圾食品。
而家里的饭,对于我来说,一直都是一份温暖的补给和回馈,虽然有时候一餐饭也会承载着太多生活的沉重或者我们的情绪。但是大部分时间它是轻松愉悦的、是幸福的。
现在,家里的饭对于我来说仍然是无可取代的。所以大部分时间,即便一个人在外,我也愿意花点时间给自己做一餐饭,哪怕它简单至极。
外面的食物现在已经是偶尔可以让我们放松心情的调剂了,陪伴了我那么多年的零食现在也依然是可以继续给予我陪伴和慰藉的伙伴--可以舒适相处的伙伴。这是我们最终为自己找到的与这个世界平衡相处的一种方式。
那些年,因为不知道前面的路到底要怎么走,而过于沉迷于通过食物让自己得到慰藉和能量补给的放纵,并没有让我收获真正的力量。读了樊登推荐的《学会吃饭》之后,我明白我没能好好安置的从来不是食物,而是安抚自己的方式。
那么,就享受为自己找到的新的方式,用它来更好地守护自己,也更好地体味这繁杂的世间的那些温暖的力量吧。
很多年前我说我希望有一间自己的餐厅,李同学说一百个人里会有一百个人都希望有一间自己的餐厅,但是真正做好的又有几个呢?他说得没错,所以,那个看起来似乎是经常会三分钟热血的我,其实从来不会轻易开始一件事情。
未来,如果一切得以实现,唯愿一切仅以喜爱之名。希望可以有缘敞开门请进赏识这份喜爱的人一起好好吃顿饭、好好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