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无人烟
文/橙子
作为一个文艺青年,阿青的梦想是去遥远的中东,领略宗教信仰的力量。
我说你想体会宗教去那么远干嘛,去西藏就行啊,别人一路向西去大理,你一路向西去西藏不好么?
他说不,西藏还是国内,已经不文艺了,真正的文艺在国外,那些没有被世俗污染过的地方。
我说你说了这么多废话,你到底想去哪啊?
他放下手中的海贼王漫画和我说,伊拉克。
我苦笑了,我说,你这一路向西是要去西天啊。
他说,你懂个p,那里没有被世俗污染。
我说对,因为那里没有世俗化。
在阿青上路之前,我打算带他上一次道。
毕竟我们生活在深圳,这城市不仅有硅谷,也有龟公。
我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既然你都要远行了,作为你三年的同事和室友,我晚上请你捏脚去吧。
他说不行,我这个人从小就怕痒,小时候我爸挠我脚心,我对着他的脸就是一脚,现在他都不爱吃猪蹄呢。
我说这个捏脚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一脸懵逼,我百感交集。
我说,你这样的脑子,我怎么放心你去伊拉克呢?所以别废话了,晚上我带你去消费。
都说大保健是人与人之间沟通的方式之一,但是我这个人从小就不注重健康,做眼保健操也经常偷偷睁开眼睛,就更别提大保健了,实际上一次也没去过。
但是一想到阿青就要上路了,我想,还是带他去一次吧,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一般去这种场所消费,都要有个熟悉各种套路的朋友带,他懂行话,懂价位,知道如何选择服务,更知道如果出现尴尬的时候,怎样让气氛不尴尬。按理来说,我对于阿青,就是这样的一个朋友,但是很可惜,我也什么都不懂。
阿青兴奋的像个孩子,而我突然有点焦虑,我在想,如果能重来,我是不是应该带他去做个正规的足疗。
车子驶过一条条街道,我不知道这些街叫什么,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开,总之,我还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目的地。
导航,就是这么厉害。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灯火辉煌的建筑,它有着拱形的大门框,下面一扇旋转门,门的两侧站着西装革履的小伙子,他们每个人都打着领结,穿着廉价西服,还有人甚至穿了白色的袜子,不过这都不重要,因为又不是他们给我们服务。
我刚要迈出第一步,阿青拉住了我。
我说怎么了。
他说哥,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洗浴中心?
我说对,深圳不仅是一座科技中心,它也有着一座座洗浴中心。
这就是我们从小总说的,中心思想。
阿青哈哈一笑,说,幸好我早有准备,说着,他拉开双肩背包,从里面掏出一副搓澡巾给我。
阿青说,洗澡不搓澡,就像王八没大脑。
我说这是北方的俗语么?
他说不是,这是我临时想出来的。
穿过旋转门,年轻的小哥问,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阿青把搓澡巾往肩上一搭,说道,我们是来洗澡的。
小哥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就把我们带到了二楼,他在201房间,我在203房间。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还有一盏粉红色的灯,以及一个勉强能站进去两个人的淋浴间。
我躺在床上,若有所思,这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出现了阿青想去的伊拉克,那里战火纷飞,那里硝烟弥漫,那里的人,还有心情做大保健么?
正当我思考到问题的关键时候,我的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阿青。
他说,哥,这些人坑咱们,这澡堂子,咋那么小,根本洗不了澡,而且搓澡的床,上面没有洞,我趴在上面,脸都要憋大了。
我说你别怕,你回去再等一等,马上你就能看见洞,而且我保证一会儿你憋大的是下面。
阿青听了我的话,将信将疑地走了。
我趴在床上,等人来。
门再次被打开,进来了一位姑娘。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我愣住了。
我嘴唇微微颤抖,我想说话,但是又说不出声,
她也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我说,原来。。。
她说,你。。。
我说,原来大保健的姑娘,这么丑。
她说,吓死老娘,我还以为你是我前男友。
我推开门,叫了走廊里巡场的小哥,我要求换一个,这个太丑。
正在我和小哥交涉的时候,阿青也出来了,他要求换个男的,因为姑娘一看搓澡就没力气。
阿青房间的姑娘拿着脚盆和毛巾,低着头走了出来,
我偶然瞥了一下她的脸,那是一张标准的,网红脸。
我心动了,我连忙指着她说,我要找她,让她给我捏脚。
姑娘对我嫣然一笑,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她的玻尿酸,在脸上流动。
姑娘叫小芳,我说你真名叫什么。
她说叫赵大花。
我说这么俗的名字?
她说,你都来做大保健了,还嫌弃我名字俗?
我一听,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
她脱下我的鞋子,说,我爹原来是中医,我通过捏你的穴道,就知道你身体哪里有毛病。
我一听,就很感兴趣,我说那你捏一下,我看看准不准。
她说这你都信,看来你脑子有毛病。
大花是个从不废话的人,因为她的每一句话,都那么犀利。
而且她有她自己的人生哲理,
我说你长得漂亮又年轻,为啥要做这行呢。
她说,因为我又穷又没文化呗,我要是能找到土大款,会来这里捏脚么?
我一听,又觉得好有道理,
这个时候气氛已经有些尴尬了,大花一直在捏我的脚,而我又不知道怎么暗示她,可以捏点别的地方了。
我想了想说,咱们这个服务,就只捏脚么?
她说不啊,我这个是全套服务,要慢慢来,这可是粤式服务的特点,
我说哪个粤?
她说,越南。
大花是个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不仅她的人这样,她的手也一样,一直在边缘。
我被她娴熟的手法征服了,因为我已经睡着了。
当我听到一声巨响,睁开眼睛,门已经被踢开了。显然这些人来者不善,他们纷纷掏出手铐和闪光灯,一瞬间,我就被很多大汉压在床上,可以说,是满身大汉了。
我问他们为什么抓我,他们说,你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原来警察深夜突袭传销组织,我们被当作传销组织的受害者,要一起带走。
我蹲在墙角的时候,穿着纸内裤的阿青刚从房间里走出来,和他一起出来的,还真是个男的,手里拿着一个搓澡巾,
我仔细一看,就是那个穿着白袜子的西装小伙。
大花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个场景,她跑过来给我穿上鞋,和我说,你别怕,你又不是搞传销的。
心灰意冷的我叹了口气,妈的,老子还真是个搞传销的。
我们这个职业,名义上叫理财经理,实际上就是金融骗子,和那些真正意义上的理财经理不同,我们真的就是骗子。
当然,我只是个拿工资的骗子,混口饭吃。
虽然不是传销,但是和传销也没差多少,我觉得。
警察一个个排查,他们用手电对着我的脸,让我说话。
我说,太亮了,我看不清。
他们说这个人不是天津的,放他走吧。
大花把我的东西都放在了她的足浴盆里,她捧着盆,我提着裤子。
正当我以为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完蛋了,阿青是个天津人。
我赶紧问警察,为啥要抓天津口音的。
他们说,这是机密,上头根本不让我们说,所以你觉得你问我,我就会告诉你因为天津严打传销,300个窝点抓到50个人,打草惊蛇之后,其他人都流窜到深圳这边,准备跑到香港去么?小伙子,和你没关的事情不要多问,我是不会说的。
我说是,遵命,警察叔叔!
很快阿青也被放了出来,因为警察觉得,能在这种洗浴中心搓澡的人,这智商应该不会去骗人。
阿青和白袜子小哥坐在我汽车的后排。
而大花坐在我的副驾驶。
我说,你们仨为什么都要上我的车啊。
大花说,因为这个点,已经没有地铁了啊。
大花说完,白袜子小哥突然就哭了。
我问你哭啥啊,你个大老爷们。
白袜子小哥说,你才大老爷们,人家还是个孩子。
他一边哭一边说,自己第一天上班就遇到这样的事情,真是太倒霉了。
我问,你多大了。
他说,15。
我说15岁为什么不去读书呢?
他说大学刚毕业的哥哥死了,父母急火攻心,得了重病,没办法自己只好辍学打工,来补贴家用。
给男人搓澡就算了,还要被警察抓,这一天真是糟透了。
我说,以后你穿黑袜子上班,可能就不会找你搓澡了。
大花看着哭哭啼啼的他,问了一句,你哥哥是怎么死的。
他说,是被骗到天津,后来发现尸体的时候,是在一条水沟里。
我说,警察怎么说?
他说,警察说他是淹死的。
我们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这一夜太荒诞,谁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我发动车子,大花说,先别走,我衣服还在里面呢。
我说我没想走,太热了,我开空调。
大花说反正你不能走,说着她下了车,跑回洗浴中心,我想她是去拿她的衣服了。
我们驶离一条又一条街,夜色越发昏暗。
这一路上大家都无言以对,更多的是尴尬。
我没开导航,车子漫无目的地前行,就像一只被装进水瓶中的苍蝇,找不到方向。
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我打开了广播,滋滋啦啦的电流声过后,传出一个充满磁性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他说,这个前列腺增生,是很多男人的难言之隐。
我觉得更尴尬了,赶紧换台,这次传出来的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她说,女人到了35岁以后,就会乳房下垂。
我又换台,这次传出来的又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说,医生,我分叉怎么办?
医生问,是尿尿分叉么?
他说,我头发分叉。
我刚想笑出声,大花关了我的收音机。
我很想安慰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或者是安慰一下阿青,或者是安慰一下根本不用担心到了35岁乳房会下垂的大花。
但是我更想安慰我自己。
本来春宵一刻值千金,现在相顾无言两茫茫。
阿青打破了沉默,讲述他为什么想去伊拉克。
他说人这一辈子一定要有信仰,他已经带了一书包的午餐肉和火腿肠,下周就出发。
我说你准备带着火腿肠去伊拉克?
他说没错。
我们仨异口同声地说,祝你好运。
谁也不知道这一夜如何结束,漂亮但是贫穷的女技师,家人去世和病重的年轻人,一个带着火腿肠去见真主的文艺青年,还有我,存款不到5000元的金融理财师。
这一切充满了讽刺,我们在荒无人烟的公路上,驰骋到哪里才是尽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