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农历七月十五日的“中元节”,在沙县老家又称作“七月半”或“鬼节”。目的是慎终追远。主要内容一是摆供品祭奠祖先,二是给祖先烧纸钱。在中午二点钟之前仪式结束。
“中元节”在老家属于传统的重大节日。父亲曾对我们说过,在以旧社会,要是连续三年没回去过中元节,会被开除祖籍的。
节日是众多平淡的日子中的一个中心。这个中心日子就如繁花盛开的那一刻,此前总要历经繁琐漫长的酝酿准备过程。所以过节大人总是很辛劳。现在还好,物质丰富了,随时上市场采买。以前那种自给自足经济年代,都要从长谋划,辛勤操劳。犹记得,感觉春节才过,母亲就念叨着要养“七月半”的鸭子了。
鸭子是祭奠的供品之一,从破壳而出的鸭苗,用谷物养到可以宰杀,自是要四五个月时间,不提前准备怎么可以。烧的纸钱用毛边纸剪裁成约32开大小,还要用铁印子打上印子,据说打上印子了才算是“钱”,才能在阴间流通。然后分成一份份,按照古老的格式写上列祖列宗的接收地址,和如今我们寄快递一样,地址绝不能错,否则无法接收。
因为老一辈们目不识丁,自家及左邻右舍写地址这样的事,自然落在我们几个“小秀才”身上。少不经事的我们,常有应付了事的心态,大人就会唬我们,要是弄错了,列祖列宗们会从地下爬上来找你们算账,你们一定要认真。
“中元节”前日的厨房很忙,因要熏鸭子和炸“葡珠”。鸭子杀净后,架在米糠或秕谷上面,米糠或秕谷被火烤热冒烟,但要控制不要燃烧起来,燃烧起来会把鸭子烤焦了。火候控制得当烟熏火烤后的鸭子,色泽金黄,谷物的天然清香味道渗入鸭肉,味道古朴悠长。咬嚼一口,让人仿佛回到古老淳朴的年代。
炸“葡珠”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糯米与黄豆掺和在一起,先在水中侵泡,再拿去磨成浆,调入红糖,干湿把握得当,捏成圆团,投入火油中炸。大小形状类似葡萄珠子,故名曰“葡珠”。其色泽亦是金黄。先人去世时为白事,举事凡物以白为主,祭奠时往往又讲红讲黄了,应是望有吉祥富贵之气吧。
准备妥当,一家人大小男丁便肩挑手提浩浩荡荡地朝祖祠走去,入祠聚集在一起。一座座祖祠将一家家连在一起,成为一个个族群。所以我们中国人都有深厚的根基,无论走多远,都能循着根基找回源头来。
摆上供品,斟满酒茶,点燃香烛,稍顷,开始烧纸钱。时序如此安排,大概是让列祖列宗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收钱”和“守钱”吧。老人说,有一些孤魂野鬼无人“送钱”,这日要出来“抢”的。情况如此复杂,列祖列宗们没有力气怎么行。
小时候爱吃、爱玩火又爱放鞭炮,且列祖列宗们的音容笑貌离我们很遥远,即便是爷爷这位至亲,我们也不知道他长的什么模样,又没有相片留存,只听奶奶描绘,抽象得很。因此,对于中元节的印象并不违和。在祖祠那里,看到大人肃穆悲戚,虽然不敢造次,但一离开那个特定的环境,想到熏鸭和“葡珠”好吃的味道,内心又活跃起来了,不谙世事的我们自然喜形于色了。
但我的父母亲不像有的人家的大人那样,刻板地训斥我们纯真的笑容亵渎了这样庄重的氛围。在父母的心里认为,童颜和童言都无忌。况且,先人有灵,当然也希望他们的后人也要过得幸福快乐吧,谁喜欢自己的后代们将日子过得苦大仇深的呢?所以,对于孩提时代,我们过中元节快乐是多于悲伤的。
可如今在这个日子里,即使我远在福州,没有到祖祠里祭拜,心仍只有悲戚。因为父亲、母亲、奶奶和叔叔这些至亲,都已由亲人变成先人了,他们对我含辛茹苦哺育的情形历历在目,永无法抹去。想到这些,纵是我的日子过得美好,泪水也禁不住滂沱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