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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樗(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589697495/
译笔努力通过词语传达一种调子,疏朗如秋水,典雅里仿佛夹杂着轻忽的怀旧气息。“不复记忆”"旁涉"“营巢”“鳏夫”“溽暑”……,文章中的这些词语,大约还可以看出译者的旧学功底来。读的愉悦,多半来自于此。
“夏米搜索枯肠,挤出了一个又一个细节,……”——故事是靠细节填充的。
“ 海蜇却漂亮得像芭蕾舞女演员穿的那种花边短裙。”——文学意味浓郁的句子从一个清扫工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种新奇的趣味,这趣味是不是对于俄罗斯民族整体的文化好奇呢?
“安南那地方可潮湿哩,一夜的工夫,我们的靴子里就长出了蘑菇!要是我胡诌,就把我吊死。”——夸大其词和信誓旦旦组合到一起,产生了怎样的阅读味道?这是一种底层语言现象,有浓郁的平民生活气息。
“夏米把小姑娘带到了鲁昂,当面把她交给一个瘪着蜡黄的嘴唇的高个子女人——苏姗娜姑妈。这老婆子浑身缀满了黑玻璃珠子,亮闪闪的,活像马戏团里的一条蛇。”——选取两个视点来描写人物,这两个视点也正是最特异的地方。唯其特异,方能使形象给人以长久不灭的印象。我仿佛看到描写对象平庸的特征像痂一样纷纷脱落,鲜明的印记则如旗帜迎风飘扬。
“她扎辫子用的一条揉皱了的天蓝色缎带。不知为什么这条缎带有一股子淡淡的馨香,仿佛曾在曾在紫罗兰的花篮里放了很久似的。”——“缎带”前用了四个修饰语,其中有几个位置换换似也无妨。句子虽然短,形状、色彩、气味都有了,所见有,联想也有,读着觉得丰富。丰富是味道,何尝不是一种方法。这个联想的句子在第7页的头上又出现了,像剧情有波澜时,旋律主乐句再度响起。
“大家都知道,清扫工是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干活的,这有两个原因:首先,由沸腾的然而并非总是有益的人类活动所产生的垃圾,大都是在一天的末尾积聚起来的;其次,巴黎人的视觉和嗅觉是不容许玷污的。而深更半夜,除了老鼠以外,几乎不会有人看到清扫工干活。“——巴黎人的视觉和嗅觉不容玷污,清扫工呢?“除老鼠外”,其实就是说清扫工卑微如鼠。纯客观记述,隐含几丝悲凉。
“曙光懒懒地廓清巴黎上空”——“廓清”好,词语仿若来自我们未曾经历的一个特别的年代。
“ 少妇:镶黑花边的淡雪青色连衣裙”——这色彩映衬得绝,想起东坡诗:“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枝雪,人生看得几清明。”淡雪青,黑花边,唤醒了谁的眼睛和心灵?
“苏珊娜在夏米家住了五天。在这五天里,巴黎的上空升起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奇异的太阳。所有的房子,即使是结满烟炱的旧屋,所有的花园,甚至连夏米的窝棚,都像一颗颗宝石似的,在这轮红日的辉耀下璀璨生光。”——被美蒸晕了,所以,夏米的眼里只有美。美这样有力量。
“夏米是参与了这件事的。他不得不为苏珊娜传递书信给那个男演员。当那人想赏给夏米几个苏作为脚钱的时候,他又不得不教训那个懒散的花花公子要懂得待人接物的礼貌。”——有两个“不得不”,可怜的夏米,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人他作嫁衣裳。
“没隔多久,那个男演员便乘了一辆出租马车来接苏珊娜了,并做了这种场合下应该做的一切事情:鲜花、接吻、闪着泪花的笑,悔过和声音微微有些发颤的轻松的谈话。”——“做了应该做的事”好像是说,做了计划做的事,做了例行的事。好一枝利笔。
“当这对年轻人要离去时,苏珊娜是那样的迫不及待,竟忘了同夏米告别就跳进了马车。但她马上发觉了自己的疏忽,脸涨得通红,歉疚地把手伸给夏米。”——好心的可怜的夏米。
“果然,有一次老银匠来探望夏米的时候,夏米已经悄悄地死去了。老银匠抬起这位清扫工的脑袋,从灰不溜丢的枕头底下拿出了用一条揉皱了的天蓝色缎带包好的金玫瑰,然后掩上吱嘎作响的门扉,不慌不忙地走了。那条缎带上发出一股耗子的臊味。”——贫困和美好,在此处交响。
“凡是生所没有给予的,死都会带来。”一脑门子这类陈腐念头的老银匠想道,同时喟然长叹了一声。——陈腐当作别解。
关于写作的启示,文章结尾如是道出:
“每一分钟,每一个在无意中说出来的字眼,每一个无心的流盼,每一个深刻的或者戏谑的想法,人的心脏的每一次觉察不到的搏动,一如杨树的飞絮或者夜间映在水洼中的星光——无不都是一粒粒金粉。
“我们,文学家们,以数十年的时间筛取着数以百万计的这种微尘,不知不觉地把它们聚集拢来,熔成合金;然后将其锻造成我们的“金玫瑰”——中篇小说、长篇小说或者长诗。
“夏米的金玫瑰!我认为这朵玫瑰在某种程度上是我们创作活动的榜样。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花过力气去探究怎样会从这些珍贵的微尘中产生出生气勃勃的文字的洪流。
——我想到了蝼蚁卑微地积攒。摆弄文字的匠人们,他们的材料是生活,工具是心灵,责在替天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