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和永恒

从我说起

好巧不巧的是,在我打算完成语文作业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坐在一个昏暗的石砌房间里,面前是一个铁门,左右各坐着一个人,外面还时不时传来枪声和惨叫声、求饶声。我仔细听时,发现隔壁传来了一些动静,似乎是有人要被带走。但是那个人反抗了几下,于是,一声枪响出现之后,隔壁就没了动静。

我害怕极了,等到有个神秘的人走进来要把我边上的人带走时,我心里想的全都是待会一定不能抵抗,至少要活下去,因此,我没反应过来其实他是要带走我边上的人,微微起身了一下。他抓住边上那个人之后,我才发现不是要带走我,赶紧坐下,祈祷他没注意到我。

他带着那个人离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身顺便对着我开了一枪,于是我死了。我不知道现实世界中死前的体验是什么样的,但即使在梦境中,这种体验也绝对不令人愉快。因为它实在过于复杂了,我没办法准确地将其描述出来,不过,在那个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其实,这很耐人寻味。因为在那种时候,我想的不是“我不能死了”,也不是“我想活下去”,而是“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其中的区别,主要在于“就这么”这个词。似乎,我最担心的不是“死”,而是“就这么”——也就是迷迷糊糊地,突然地,不知所谓地——死了。每次想到死亡,我脑子里就会浮现出许多未竟之事。相较于死,在有这么多事没能做到的情况下抱憾而死,无疑更令人恐惧。

说到昙花

这次形式不那么严格的作文的起因,就是那一株昙花。在老师发下的阅读资料中,有一段话引起了我的注意。其大意是我们常常追求生命的长度,而忽视了瞬间的美好——正如同一现的昙花。不得不说,我赞同这个观点,至少赞同他的前半句。不过,读到它时,我心底不可抑制地涌现起的并非一种感动,而是悲哀。

我们常说,人生如同昙花一现,虽然短暂,但是在短暂的时间内却有丰富的美好。可是,就像孔子说过的:生长了但不开花的,有过的吧?昙花一现虽然令我们感到惋惜,但是却不会让我们感到悲痛,因为它的生命虽然短暂,但在枯萎前,它已拼尽全力地展现出了自己的美。但是就连昙花中,也一定不乏有在开花之前就死掉的。这时我们该怎么面对它呢?没有办法。和永恒相比,我认为在短暂的生命中找寻意义和价值正如同在一片断壁残垣中寻找尚且留存的东西,但倘若,这座房子从未被搭起来,而是在施工过程中就无疾而终了,我们上哪去找寻废墟中的小小花朵?

对于所有人

我认为,死亡就像一场跑步比赛,尤其像是短跑。在短跑前我们把身子伏下,心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担忧,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但却还是拼尽全力想要做好准备。可怜的是,往往在我们尚未做好准备时,发令枪响了;又或是有一瞬间我们好像已做好了准备,这时如果开枪,我们就能完美地飞奔出去,不留任何遗憾,可是当我们把身体向前倒,准备起跑时,发令枪并没有响——相反,在我们紧张无助不知所措,希望把身体的重心重新放回来,准备真正的起跑时,发令枪又突然的响了。

不留遗憾地接受自己瞬息的人生,正如同在短跑前完美地找到自己该起跑的那个瞬间一样困难,甚至可以说——是同样的不可能。那又能怎么办呢?无可避免的,我们总要有跑起来的那一天,跑向人生既定的那个终点。

因此,“瞬间和永恒”在我看来完全不是一个问题,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明白所谓的永恒不可能存在,若是我们拿“名垂青史”之类的非物质上的永恒来宽慰自己,那也只不过是宽慰自己罢了。我们都深深的明白,死亡是一定要来的,死后是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又或者是过段时间就再没人记得你——都已经无所谓了。我们看不到那天,一切对我们来说,和我们有关的事都终结于死亡的那一天了。

然而,真正构成问题的是,我们究竟在怎样面对“瞬间”这个残酷的词语。正如同我前面所说的,若是真能像昙花一样,肆无忌惮、拼尽全力地开放之后就死了,也没有那么令人遗憾。可是问题是,我们总是距想要的开花的那一刻太远、太远。有时候,甚至永远也无法达到。与此同时,瞬间是那么的瞬间,总比我们想象的瞬间更加的瞬间。在这双重的打击之下,要想为我们的人生赋予昙花一般的价值,实在是太过困难了。

那我们究竟该怎么办呢?写到这里,或者说这个问题每次跳入我的脑海时,我唯一的也是下意识的回答永远是那四个字——“我不知道”。面对这种事,谁能说的明白?有人说死是人生中唯一的大事,史铁生说死是一个一定会到来的节日。从情感和理性上来说,我都更喜欢史铁生的说法。死生是大事,谁不知道?可是不同的大事也有不同的对待方法,有时候这些对待方法或许都能把这件大事解决掉,或者说走通。可是死呢?谁能说自己把死走通了?

我想,可能很多人已经不厌其烦地说了好多遍和我一样的话,但是我依旧要说,为什么?我不想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想把目光重新投向我们。我们中,有想过这些事情的,也有没想过这些事情的,有找到了人生目标的,有没有找到的...无论如何,我们现今都还活着——至少在看这篇文章的人还活着。有人问,活着又怎么样呢?死了又怎么样呢?活着,地球不会爆炸,死了,地球也不会爆炸——炸了,死的那个人也看不见了,因此对他来说,炸不炸已经没区别了。这个问题同样没法回答,毕竟我们是人类,面对任何问题,我们都完全可以不断地否定、否定、再否定。不用去顾及什么事实,只要是我们不愿意肯定的,我们都可以去否定。这时候谁能说服谁呢?特别是在死生这件没人说得清的事情上,我们总是很难改变他人的看法。

说了这么多,其实也都无所谓。其实,在我看来,活下去的关键就在于“无所谓”这三个字。《鵩鸟赋》里贾谊想象圣人境界的时候说“其生乎若浮,其死乎若休”,正是这样的一种感觉。有的时候我们太纠结,太别扭了,这都是因为我们是人类,有着许多不管怎么想都没法找到一个确定意义的思想感情。我们的诞生仿佛一个意外。

可是我们该深刻地知道一件事——宇宙的缺陷就是我们的缺陷,我们的缺陷就是宇宙的缺陷。为什么我们会死?因为宇宙本身也不能永生。有很多人觉得世界是美好的,只是我们人类太肮脏(或是些别的词,总之是不好的),古时候的科学家也这么觉得,他们认为世界遵循着一个大美的自然规律而行,凡是揭示出来不美的规律,往往是错误的。这个观点有他直觉上的正确所在——毕竟它确实排除了很多可以说是错误的观点——但同样有其严重的缺陷。仔细想想,照某些人的说法,我们人类本来就不是一个美的东西,而若是我们不在,宇宙会自己认识自己吗?大概不会,即使会,在我们现今能想象的思维中也毫无意义。若是用诗化的语言来说的话,就是宇宙创造了人类去认识它自己。当然,这可以说是一派胡言,不过这么想,有时也多多少少能令我们感到一些宽慰。总之,宇宙没有自己认识自己,而是非得要人类去认识它,这就已经说明了宇宙并不是我们想象中那个真正大美、大和谐的存在。

若是我们要构建一个完美的世界的话,最先想到的、甚至是唯一可能想到的就是一个永远不动,甚至永远没有东西存在,乃至从来就不曾存在的世界。若是运动起来——就像我们现在的宇宙一样——总是不免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我常认为有了永恒就不再有开始和结束,如果一个东西永远存在,那他从头开始就在那里。既然如今我们的时间还在流逝,足以说明——至少在人类对“永恒”的思维内,宇宙也不是永恒的。

这么一通分析下来,好像境况更令人绝望了,是这样吗?是这样的。可是即使在这种越想越令人绝望的境况下,我们大部分人依然选择活下去,唯一的立足之处就只剩下我们自己。排除了那些外在事物,我们自己想活下去。不必为这种想活下去的欲望找什么高尚的理由。我们可以认为,是因为生物进化才让我们本能地想活下去,或是为了享福,为了和爱的人在一起,为了做想做的事——哪怕这种事情无聊、低俗。追根溯源,我们能活下去的原因只剩下这一个——就是因为我们是我们。

看起来,我们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面对这个不尽人意的结果,似乎我们能做的唯一事情也只剩下了接受——即使可以反抗,最后还是要面临死亡。就算我们在死前那一刻依旧不接受,死亡的结果也会在让我们在客观世界上强行接受这件事情。那么,接受又何妨呢?宇宙想让我们死,与其说是一个不可违抗的主人在命令我们,不如说是两个小孩子在打架——只是我们永远打不过宇宙,因此只能遂了他的愿。我们可以欣然接受、可以愤愤不平,一切都是我们的选择。重要的是: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我们抗拒死亡就像我们抗拒一切不合我们心意的东西,只是死亡跻身于其中的程度最为深刻。在这些事情里有的我们能抵抗,有的抵抗不了。就像我们尚小的时候,不愿吃药,不愿打针,但大部分时候,我们总是争不过家人,还是得吃药,还是得打针。正如我们和宇宙一番争斗,最后还是得死。

所以,面对死亡的时候该怎么做,完全可以由我们自己选择。对我来说,与其去害怕它,不如对它放声大笑,嘲笑它在我这里拿到的短暂失败——我现在还没死去。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我现在写到这里,你现在看到这里,我们都已经赢了,因为我们都还活着——如果我们要把死亡这件事看成一种对抗的话。

可是死亡没必要是我们的敌人。尽管,很多时候我们情难自已地将它看作是我们的敌人。这也不怪我们,因为正是死亡一个个夺走我们最本真的内心所爱的事物,即便拼尽全力,我们也只能延缓,而不能阻止。在死亡把我们带走的那一天,我们当然可以怀抱着恨意去对待它,也可以遗憾地接受它。可是,已经到死的时候,而且死终归不可避免,去恨,去接受,又有什么样的区别呢?

正因如此,我才喜欢史铁生。喜欢他说死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节日,用孩子来比喻我们。至少这样想,我们能好受不少。所有的这些,一切我说的杂七杂八的事情,其实也不过是和“死后灵魂尚存”这样的话一样,宽慰生者的话罢了。但即便如此,我依然选择这样去说。既然结果相同,何必那么执着?

一个愿望

说到最后,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话来结尾,因此,我选择把我此时此刻内心深处的唯一祝福和期盼写在这里:

希望每个人都能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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