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尘间红叶
01
4月1日，叶子接到兔子的电话，高中同学二十年后的聚会就在今夜。她犹豫不定，和同学们这么多年不见了，不知道还有谁记得她。去年进了同学群，也不怎么说话，后来因为工作忙，就没怎么关注消息，成了名副其实的僵尸粉。
兔子说，也是因为她一直不回信息，才亲自打电话给她。还说，将她做为今夜的特约嘉宾，为什么呢，因为只有你和我们整整二十年不见了。
叶子还在犹豫，兔子追加了一句，“要不，我给你寄车票吧！”她真的没法再推辞了。兔子也不容易，同学中难得有这么个热心肠的。大家都忙，谁还顾着一个和大家分别这么久的人。
经历了一天的颠簸，她到了。离开二十年的故乡，好多地方都不一样了，她在城区转了一圈，竟没有找到他说的那家“帝豪酒店”。兔子的电话，“你不会又临阵脱逃了吧。”
兔子来接她，她站在路口，看见从车上下来的人，一个中年男人。肚子凸起，头发有点谢顶了，他笑着向她走来。叶子的眼圈红了，扬起脸看了看天。天很蓝，只有它不会变。
叶子冲他伸出手，他笑着摇摇头，“不介意的话，给个拥抱吧。”他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了一下她，叶子的泪水落在了他的肩头。“怎么还真哭了，你和二十年一样，一点都没变。”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把我也弄哭了，好好擦擦，一会见到大家，妆都花了。”
02
车子在宽阔的马路上疾驰，窗外掠过高高的楼群，树木，人流。他们没有再说话，静静地坐着。车子停在了一个并不起眼的酒店门口，他们到了。
兔子替她推开门，她走进来。一屋子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满桌子的目光全投向她。她拉住背包带的手，出汗了。多少年，没被众人审视着。当年在演讲台上，面对几千师生，她也不曾如此紧张无措，是因为心中没有底气。
一屋子的沉寂，是如此令人尴尬不安，她迟疑着，迈出去的脚，又犹豫不前。兔子打着圆场，“我给你们请来的嘉宾，我们的班花啊。”一个人站了起来，带头鼓掌，那声音突兀响亮，叶子不想注意他，都难。
是他，多年不见，也忘不了他的模样。尤其是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原来他在呢，一直在的。一桌子的人笑起来，喊着叫着闹着。大家还是会开他俩的玩笑。在这么多年以后，他面对她的时候，还是会红了脸，而她又一次湿了眼眶。
“嗨，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一个你啊。”一个女同学迎上前来，热情地揽着她的胳膊，是梅子呢。她完全变了模样，高高瘦瘦的女孩一下子，装进了粗粗笨笨的躯体里，犹如隔世了。
叶子也拥着她，这是高中三年她最好的朋友。却在高三那年，退学了。她走那天，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而叶子趴在书桌上哭了一节课，还被老师批评了。
“兔子，你嘴够严的，还瞒着我们。”说完，当胸给了他一拳。兔子连连告饶，“老同桌，手下留情。”
03
一桌子的菜齐了，留了两个空位，叶子挨着兔子坐下了。坐好后，一抬头，正对着他。他静静地看着她，隔着大大的圆圆的桌子，那双眼睛满是笑意。她悄悄地瞪了他一眼，像多年前一样，他楞了一下，随即，笑意更浓了。
兔子端起酒杯，“今夜，咱们二十年后的聚会。一共53个同学，原定来15个人，现在齐了18个，我很高兴，说明咱人缘好。先干为敬。”他一仰头全灌了进去。
叶子端着酒杯，有些为难。兔子给她换了一杯果汁，原来他还记得。高三那年圣诞晚会，她酒精过敏，住进了医院，打了三天点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的气氛热闹起来。那个叫王虎的男生，挽着袖子坐到椅背上，眉飞色舞讲着生意经。听说他前几年搞房地产，发了。围着他的一圈人，是班里另几只虎。叶子数了数，咦！少了一只“严老虎”最小的那个。
兔子没等她发问，低声说，“他没啦，去年冬天走的。脑癌。”叶子久久没回过神来，他还不满四十呢，三十七还是三十八?
五虎缺一虎，丢下老婆孩子，还有父母，一个人走了。叶子记不清他的模样了，小小的个子，挺能喝的。整天活蹦乱跳，嘻嘻哈哈，像个孩子，说死就死了。
“有时候，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没长大呢。”兔子自斟自饮“只是多了老婆孩子。”他又灌了一杯。叶子按住了他手里的酒杯，“慢点喝吧，四十岁是高危期。高血压，脂肪肝，糖尿病，身体好像用久了，未上油的机器，好多零部件都出现了问题。”
“今天高兴，多喝几杯。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聚。”兔子又倒了满满一杯，端起来，起身去对面找人敬酒了。叶子抬头看看，一桌子的菜，几乎没动。满满的，红的，绿的，肥的，腻的。
桌上的人，三五成群，几个脑袋凑在一起，高谈阔论。梅子和两个女生，谈着老公孩子，议论衣服和化妆品。没有注意到她的形单影只，分开久了，欲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面对着一群人的热闹，叶子感到孤单，格格不入。这儿是陌生的，人也是熟悉的陌生人了。她感觉到有人轻轻地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了。回头看，是他。
端着满满的一杯酒，“跟我喝一个吧。”叶子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当年他也这么说，他要走了，不参加高考，去北方当兵。直到要走了，全班都知道了，叶子才听兔子说，他一直瞒着她。
那夜，她赌气喝下了平生第一杯也是最后一杯白酒，结果呢，在医院躺了三天。浑身是红点，满脸也是。兔子他们去看她，他没去。不久后，他一个人走了，没有和同学们，还有她告别。
04
他把一肚子的话，在教室里，对着她埋头苦读的背影，在心里都说完了。他以为即使不开口，她也会懂得。
她高考失利，也一个人走了，去南方城市打工。一走二十年，再也没有和大家联系。直到今天，和他，又坐在一张酒桌上吃饭。
兔子还记得，难道他忘了吗？叶子盯着他的眼睛，他的脸又红了。放下酒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掏出火机，想了想又放下了。
“抽吧，我不介意。”他点燃了它，抽到最凶的一次，是在医院走廊里。她的病房外，他等兔子走了后，一个人去的。趴在门口，透过玻璃窗看见她累了，睡了。
他一直倚在对着门口的墙上，面对她。抽了一支接一支，地上的烟头满了。值班的小护士来给她换药，把他轰走了。她不知道。
“这些年，还好吗？”他的脸隐藏在一片烟雾中，看不清什么表情。她猜一定又皱眉头了，“好，你呢？”
“不好，”他笑着，“没有你的日子，你说好吗？”
“你真狠心，一走二十年。不联系，不见面，不回头，一个人偷偷地走了。”
“我没有。”叶子不觉提高了声音，抬头发现一桌子的人不说话，看着他俩。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兔子提议一起唱首歌吧，房间里响起了掌声和口哨声。灯光暗下来，音乐响起，“阵阵晚风吹动着松涛，吹响了风铃声如天籁，站在这城市的寂静处……”话筒在他手中，从来不知道他的歌唱的这么好。
以前，他羞涩胆怯，常常被她的几句话呛得落荒而逃。如今他成熟稳重，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谁让我们哭泣，又给我们惊喜，让我们就这样相爱相遇，总是要说再见，相聚又分离……”
大家轻声合着，又回到了青葱岁月，多少记忆浮现在眼前。如果不曾失去，也不会懂得珍惜。她回来过的，十年前结婚前夕，去了他们的母校，走遍了校园，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他入伍八年，每次回家探亲，和兔子也去过学校。看望了老师，也走遍了校园，还在夜晚坐在操场上对饮，再也没有见过她。以为这辈子也不会再见了，今夜又相聚了。
05
酒桌上的一群人，用手中的筷子，酒杯，酒瓶子，敲击着桌面。唱着笑着闹着，又成了无忧无虑的少年，天真无邪的少女。他把话筒丢回到兔子手中，又回到她身边坐下。
“什么时候学会唱歌的?好听。”他听着得意地笑了，“早就会了，以后唱给你听。”一个人吃饭睡觉，训练学习，工作生活，还有什么学不会的呢？
“他对你好吗？”他问，“你的富豪老公。你都瘦了那么多?”叶子一时间蒙了，谁的富豪老公，他明明只是个公司小职员。
他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我退伍回来，他们都说你要结婚了，公司老板，你是老板娘了。”
“谁说的?”
“兔子，二狗和王八他们几个。”
全是他的死党，“你信吗？”
“一开始不信，后来每次见他们，都这么说。我也就信了。”他面对她，“我喜欢你，他们都是知情者。”
叶子点点头，他们都知道，唯独她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其实是她先喜欢他的。“他对我很好。”
他如释重负，“你看上去，很幸福。”
“所以，你也要幸福。”叶子一脸轻松，声音愉悦。
“嗯嗯，你幸福了，我也幸福了。”他的眼睛明亮，笑容温柔。
06
酒桌上的饭菜凉了，酒瓶子空了，一桌子的人醉了倒了，散了走了。最后剩下他们几个，一桌子狼藉，一屋子烟酒味。心中不免又生出了感伤，又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兔子摇摇晃晃，拍着他的肩膀，“兄弟，叶子交给你了。她今晚的火车，你打车送她去车站吧。”
他答应着，转身看着站起来的她。
叶子没有推辞，和他一起送兔子出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俩。
“还会回来吗？”他倚在门口，望着她。
“不介意的话，抱抱我吧。”叶子对他伸开双臂。
他轻轻抱住她，她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一定要幸福，再见。”他紧紧地抱了她一下。
临出门时，她悄悄地把他的，兔子的，还有同学群的信息，全部删除了。再见了，亲爱的。
end
我是尘间红叶，坚持将美丽进行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