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上周接诊了两个乳腺癌的病人，一前一后一白一黑。凑巧的是两个女人年龄差不多，身高体重差不多，病情也差不多，而且两人都是孤身一人。
循例问话，家属呢？前面的女人说老公外地出差，还在飞机上；后面的女人说老公在干活，老板不准假。
有的检查要排期做，所以老杨开了住院证，把俩人安排在同一间病房。
黑皮女人换好衣服，一个人坐在病床边上，满脸愁容，不一会儿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手机拿着一个按键手机，迟迟没有拨出去。
白皮女人衣服都没换，把床头铃按得咣咣响，护士问她什么事。她直言不讳，我找医生。
管床医生来了，她噌一下跳起来，赶在医生开口之前说话：“医生，我什么时候开始治疗？现在有什么药，最好是进口的，直接用上，我家有钱。”
医生面无表情，“相关检查还没完善，今天先从普通治疗开始，您先放松心情，不要太着急。”
“什么别着急？我生病了肯定是先用进口的好药啊？别拖了！”白皮女人有点儿不悦。
“医院治疗是对症下药，不能随便开，而且进口药也不是百分百有效。”
“知道知道，我叫你来就是告诉你所有的好药，好的仪器，请放心给我用上，不用顾虑别的，我不怕花钱。”
“了解了，您配合治疗就行。”说完医生转身走了。在快要出门的时候，瞥见了门口的黑皮女人。他不动声色，“你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有问题，就是想回家，不治了。”黑皮女人怯生生地回答。
“为什么？刚刚你没听见我说的，配合治疗吗？”
“我，我听到了，我的病我自个儿心里清楚，你帮我开点药就让我回家吧。我的药门诊没有，所以才来住院，可是我不想给家里人添负担，太花钱了，治不起。”
医生的语气温柔了许多，“要相信科学和技术。”
“我相信，我也感谢你，我就拜托你等我家那口子来了之后，请你告诉他我的病已经没治了，断了念头。”
医生不懂。
“我的病其实老早就查出来了，是老公瞒着我，偷偷攒钱给我治病，我最开始以为是补身体的，后来才晓得是治病的贵药。这几年花的钱不少，可是没啥大起色，这不继续恶化了嘛，你说还治啥，钱都打水漂了……”黑皮女人，一字一句说得很淡定。
果然，快要下班时，黑皮女人的老公风尘仆仆地赶来了。看起来像是在工地干活的，鞋子脏的已经看不出原样了。他应该是经常跟医生打交道，所以熟门熟路，开口就直奔主题，问现在怎么治疗。医生也直言不讳，“扩散得很快，要抓紧治疗，不能拖。”
“好好好，你说怎么治就怎么治，我们都听。”男人很着急，两只手不停地摩挲衣角，恨不得现在就做手术。
医生说，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按照治疗计划来。他才稍稍定下心，蜷着手暗暗作揖。
最后道别的时候，男人开口，“请医生不要告诉我媳妇实情，我怕她吓着了。就说她是普通毛病，住几天院打针吃药就好了，能报销也花不了好多钱。”
医生愣住了，原来这两口子就是互相骗着呢。
男人千恩万谢地走了，说去病房。
不一会儿又有人敲门，随声进来的是一个西装套大衣的商务人士。几句话之后，了解到，原来是白皮女人的老公。
他也仔细询问了妻子病情，听得很认真，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不能治好的话还能有多少时间？”
医生仔细斟酌措辞，“现在是比较危险的，不采取措施的话，时间不长。”
男人没有追问，没有表情，平静又自然地告别，掩门而去。
医生接下来继续写当天的工作日志，完成之后循例去病房做下班前的巡视。刚走近病房，就听见白皮女人的嘶吼，“你个死没良心的狗东西，到底啥时候来医院看我……”
难道，刚刚那个男人问完病情之后直接离开没有进病房？医生若有所思。
推门进入，病房里黑皮男人正在给黑皮女人垫枕头，那画面仿佛有光，而那个白皮女人把一束鲜花的花瓣，揪碎，洒了一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