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柠:
展信佳!
你说你不喜欢文绉绉的东西,超过五百字的文段你读起来都费劲儿,但我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到更好的方式和你告别,原谅我还是选用了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劳你辛苦,信很长,不读完也没关系。
两个月前,我见你第一面,在车间外的水龙头边,你下班洗手,我拖着行李箱和大编织袋路过。我记得那天,机器的轰鸣声很大,你刚值完夜班,累得发昏,抬眸看人时,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往外蹦火星子,我被吓得想要转身就跑。
你说你第一次见我,就推测,这白面小生一定是被家里娇宠着长大,断然不是块老实干活的料子。我知道你见识多,初中毕业就开始在外找活干,我读过多少书,你就见过多少人,你能一眼看见我身上那不知天高的臭毛病。
你看不上我,我看不惯你。我想,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势均力敌。
我没预料到自己能在这里安然度过两个月的时间,想来还是你的功劳,白柠——和我同龄的“老师傅”,我跟着你学会了车间的一整套操作。你常常表现出对我的不屑,但扭头又和姐妹们吹嘘起自己的小徒弟。白柠,是不是这里的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心口不一?
昨天,我过完了自己的十九岁生日,你在桌边醉酒,说了一些我们彼此都始料未及的话,你还记得吗?我希望你忘了。
你知道,一个人在完全认识另一个人时,需要经历一个周期,从只能看见他身上的优点,到只能看见他身上的缺点,再到只能看见优点……如此往复,最后达到一种优缺参半的平衡。你又要说听不懂了,对不起,我尽力和你说明白。
我们相识不久,你正处在一个无论怎么看我都很顺眼的阶段。但我没有改变,我身上还有很多让你嗤之以鼻的臭毛病,当你想起它们时,也许就没那么喜欢了。好在,我不用等到你重新开始讨厌我的时候和你道别。
我马上就走,去看病。我病了,不是开玩笑。你是否好奇,我为什么总是随身带一罐撕掉外包装的药丸,口味淡到只能吃盐水煮菜。我和你说过的,我的身体不好,我没有开玩笑,我首先是一个病人,然后才是一个正常的人。
昨晚,在结束和你们的狂欢之后,我换了一身衣服,衬衫,短裤,都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自从有了工作服,我再也没有穿过它们。我又去了一次中心广场,地铁过去花了一个小时,穿越大半个城市,从边陲的工业园区到中心地带的华灯璀璨。
我见到步履匆匆的人,有的穿着不合身的白衬衫,领带扣得他喘不过气;在我对面坐着一位老年人,他一手扶着老花镜,正低头翻一本书。
到达目的地时,将近午夜十二点钟,中心广场人烟稀少,但仍能感受到空气里残存的热闹。一位老人歇在喷泉旁,脚边放着卖剩下的玩具和气球。我请老人帮忙拍了几张照片,付了二十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