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吃洋葱，但奇怪的是，电视剧里主人公切洋葱掉眼泪的状况一次也没发生过。——大概这就是人长得高的好处之一吧。

到北京来之后，我发现这里的洋葱和南方的不太一样。这里的洋葱不像南方的都是剥好皮来卖，北京的洋葱都是带皮卖的。而且，北京的洋葱第一层皮总是不厚也不薄，叫人剥也不是不剥也不是。就像一些朋友，缘分不深不浅，深交不得，甩掉又不舍。

人就像洋葱，里三层外三层的，不多“剥”几层，其实很难看清这种复杂的生物。然而，有太多的人却只看表面。好一点的，会看到第二层，就以为万事大吉了。最常发生这样的状况，起初以为一个人老实巴交，忽然有个机会见识到这人的阴险，于是大呼：“原来你是这样的某某某”，以为自己终于看清了此人面目，其实离真相还挺远。

我之前单位里的一个女同事，胖乎乎的，绰号“果冻”。她为人开朗、信奉开心万岁，每天有说有笑，是办公室里的开心果。可是，另一方面她在生活上又有些挑剔，感觉让人难以相处。最典型的是有一次，我工作累了就走出办公室走动走动，她立刻抱怨说我走来走去晃眼。然后我稍微步子快一点，她又说我走得地板震动（我是得有多大的吨位？）。为此我还和她顶撞起来，大吵了一架。后来虽然事态平息，但我对她的印象就不太好了，觉得她对人苛刻挑剔。可是，没想到后来她却帮了我一个不小的忙。我本身有一套空房想出租出去，却一直搞不定。后来单位里来了两个新同事，“果冻”主动出面，帮我从中撮合，说服他俩租了我的房子。所以说，有时候在关键时刻能帮到你的，恰恰反而是那些你对他们印象不太好的人。

说到租房的事情，就不得不说这其中一个租我房子的同事——小Q。小Q刚到单位的时候，给我的感觉是属于那种乖乖仔的类型。话不多，但对人很有礼貌，每次上班都主动向我打招呼。可是后来，因为租房的事情我和他也产生了摩擦。当然，这事首先我也有错。两个同事租住的时间都不长，很快就搬走了。我回到房子却找不到此前交给他们的燃气卡，加上房子被弄得又脏又乱，心里就有些恼火，反映到言语上就不是那么客气。结果小Q就来气了，最后竟发展到对我恶语相向、辱骂起我来。好在我一直对人都是多角度全方位看待，所以对此也不会太意外。虽然因为自己一时的态度不好就遭受辱骂也心中有气，但我基本不会把它太放在心上。而且我想说的是，我也不会因此就给小Q贴标签。我不会认为他表面老实单纯实则狭隘易怒。我更倾向于认为他只是一时的情绪宣泄。特别是一些平时表现比较老实本分的人，往往他们会担心自己的老实会被人当作软弱来欺负，所以偶尔也会爆发一下。

村上春树说，对于一个小说家来说，对人和事都不要急于下判断。应该耐心观察，把判断尽量延后。一些文章也主张，真正认识一个人大概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想要短短接触两三次就真正了解一个人是很难的。当然，这也因人而异。维珍唱片和维珍航空的创始人、梦想冒险家、人生玩家理查德·布莱森说他只需要30秒就可以判断一个人。而对我来说，虽然我也倾向于自信可以在短时间内判断一个人，但这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毕竟人这东西太过复杂，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我大学曾有一个好朋友W，他是我同班同学，为人成熟稳重，而且待人接物十分得体，很受同学的尊重和欢迎。尤其令我感叹的是，总有一些女同学给他打电话。倒不是说这些女生想追他，而是喜欢跟他聊事——俗称”煲电话粥”。而且，一聊就聊一个小时的情况都有。什么失恋啦、人际关系紧张啦、生活压力啦，女生都喜欢找他聊，他整个就像一个妇女之友。我也总结过，跟他说话总是感觉挺舒服，他说的话总是能说到你的心坎上。或者换句话说，他总能拣你爱听的话来说。比如，你想托他介绍个女朋友。他会说，介绍倒是没问题，就怕你看不上。他不会说，就凭你这条件，我也是有心无力啊。这个你也不能说他虚伪，有的人他就是在这方面情商比较高，懂得该怎么跟人说话。曾有一阵子我甚至觉得W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大好人一个。然而，人吃五谷杂粮，怎能没有缺点？我在自己最拮据最需要钱的时候，都没有开口向W借过。为什么？刚毕业那阵子，我曾经想借他的手提电脑用几天，从来不冒洋文的他说了一句"impossible"。后来我又有一次问他借100块钱，他也婉拒了。这样的事情留在我印象中，以至于后来我在需要钱的时候就不太考虑他了，即便我们的关系曾经那么好过。人们在分析项羽为什么会失败时总爱说，他这个人属于平时在小事情上对你关心对你好，大事情上未必舍得为你付出的。平时部下有个小病小痛什么的，他会嘘寒问暖对你说“你饿不饿，我给你做碗面吃啊”，却不会在部下立了大功之后慷慨解囊论功行赏。所以，后来项羽的得力大将韩信、陈平等背叛他投靠刘邦也就不足为奇了。我们看人要从一个更大的格局更深的层面去看，不要被一些表面的、细微的东西迷惑。

说到这里，我想到另一个人。去年我曾经到厦门鼓浪屿玩了几天，其间住在一家青年旅舍。同屋的有一个做贸易的哥们，怎么说呢，对人特友好，特热情。你去洗澡，他会主动告诉你热水龙头是哪个。下雨了你要出门，他主动借给你伞。总之，他热心得不行。他见到你就像见到失散多年的兄弟，而你见到他就像见到雷锋再世。不得不承认，我一开始也挺受感动的，对他顿生好感，甚至萌生了问他要联系方式的念头。对他有好感的不只是我，还有隔壁的一个女生。那女生总是跑到我们这屋来跟他聊天，搞得我总觉得弄不好他俩很快就要滚床单了。这里边有什么问题吗？应该说至少没发生什么事可以证明他有问题，但我又总觉得不是那么对劲。细细想来，或许是他的这种热心、友好，总透露着一些仪式感、一些表演感。换句话说，我会忍不住想像他是不是看了某本成功学的书，说人要善待他人，这样就会遇到贵人或是得到机会之类的。我会觉得他这么做的本意其实是为了自己更吃得开什么的。因为他这种热情有些太稀有了些，稀有得不是那么可信。你或许会说这无可厚非。但是，一旦一个人的友善带有了功利的目的，那味道也就变了。有句话说，无事献殷勤，其中必有乾坤，多留个心眼并无坏处。你或许又会说，人家对你这么好，你这么说人家太不厚道，而且还没什么证据。好吧，我承认或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是有没有可能，我的这种第六感也不是无中生有呢？也许深入交往之后，在某个节点就会发现原来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说这么多，我不是希望大家都以阴暗的心来看待这个世界。我想说的是，很多情况下，一个人可能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切洋葱的时候小心一点，才不会被刺激流下眼泪。看一个人多从几个角度，多一点时间和耐心，多看几个层面，才不至于在暗地里黯然神伤、独自喊冤叫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