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慕远(17)

拾柒(爆发)

时间流走的是平淡声里的记忆,只有一笑而过的潇洒,留下的是藏在心底不会轻易言说的心情,空有一片柔情。

大三开学后我回寝室收拾东西,我本想拿工作忙混过去,却被冉盈盈“逼问”到最终承认是跟沈慕远住一起。

“什么,沈老师?你们还有联系,还勾搭上了!”冉盈盈的超高分贝在寝室响起。

我连忙上去捂住她的嘴,“盈盈,有话好好说,小点声行吗?”我没有不怕死到让所有人知道我和沈慕远的关系,上次会场的经历还历历在目。

“坦白从宽!”冉盈盈一把甩开我的手,双手叉腰,愤恨地说道。

我看了一眼成洁,她一副我早就知道,你自求多福的表情。

我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她讲清楚。

“瞒了我这么久,你不觉得应该请我吃个饭吗?”不按常理出牌的冉盈盈听完后缓缓说道。

“好好好,我请,想吃什么你告诉我就行。”

“不行,你们两个一起去,不然太便宜你们了!”

“盈盈啊,我跟你关系好,可是人家沈慕远不是啊。”我好心提醒。

“那是你的事情,你得把他叫出来,不然吃了不算数!”

“你知道厚道怎么写吗?”我靠近冉盈盈,认真地问她。

“哎,一念,你们都同居了,发展到哪一步了?”她搭住我的肩,忽然笑着问我。

“什么哪一步?”

“别装傻,透露一下平时高冷的沈老师情不自禁的时候是什么样?”冉盈盈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你别乱说,我只是下班晚了住那里。”我伸手去打她。

“切,谁信啊,洁你信吗?”她躲开,一蹦一跳朝成洁走去。

那个时候,我以为未来很美好,大学已经一半过去了,这个世界终究是讲究苦尽甘来的,一个人孤单的岁月不复回头,漫长的岁月从此能两人背影成双。冉盈盈以为我很快乐,成洁也这么认为,我相信那个时候,沈慕远也这么认为。

我以为沈慕远不会答应冉盈盈的要求,却不想他一口答应,还去学校接了我们,面对冉盈盈的刁难好脾气地一一回答,最后还一条龙服务送回学校。

只是,所有的美好,都只是我们认为而已。

大三暑假那年,公司接了一笔大订单,供应商在浙江台州,正是沈慕远一年前出差去的加工厂,而订单来自法国,也正是沈慕远去年圣诞前出差所接的订单。

这本来是国际业务部的工作,跟我没多大关系。但是听周清怡说因为这不是他们部门接到的订单,最后高层开会决定从国际业务部派一名跟单,再由公司找一名翻译去工厂全面跟进生产和客户验货事宜。

“你去。”在沈慕远办公室,他坐在我对面毫无表情地通知我。

“我去!”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地站起身,“你就不怕被我搞砸了?我可是什么都不懂!”

“你来公司也有两年多了,怎么还什么都不懂?”他好笑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怎么做,从来没接触过,平常只跟文件打交道。”我泄气地重新坐回座位。

“这是我们讨论的结果,一致觉得你去最合适。很简单,产品专业的事情跟单会去做,你只需要跟客户沟通好就行,做好翻译工作,最后装柜那几天我也会过去。”他绕过办公桌走到我身边,手搭在我肩上让我宽心。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去?”

“我走不开啊祖宗!”他两手一摊,无语地看着我。

“反抗是不是无效?”

“不能反抗!你二外不是学的法语嘛,还可以趁机练练法语,看,我时刻替你着想吧。”

“就我那半吊子法语还想跟人交流?”我笑出声。

“别这么说,万一以后以此谋生也未可知。”

我那时一心考口译,只想着毕业后做一名英文翻译,从未想过第二种人生选择,可谁知,几年后,沈慕远的话竟一语成谶。

谁能逃过世间的安排,纵然你再如何奋不顾身拼尽全力。

跟我搭档的跟单叫张晨歌,是毕业刚满两年的小姑娘,来自河南。平常在公司基本见不到她,总是天南地北地在各种工厂跑,偶尔见到她也是来公司汇报工作。

出发去浙江的时候陪着我和张晨歌的是两只小小的行李箱,清晨的北京尚未被炎热俘虏,轰鸣的飞机引擎声划过,尚未留下痕迹,已在数里之外。

下了飞机便是熟悉的南方的燥热,虽然两年不曾回去,那种熟悉感却是断然没有忘记。工厂的司机接我们到提早安排好的宿舍,简单地收拾后便跟着张晨歌去了生产车间。

车间没有空调,只有流水线上隔着距离安装的风扇。机器的转动,这么多工人的呼吸,从这些小小的风扇里出来的风也是伴着燥热,就像人此刻的心情。没一会汗水便沾湿了薄薄的衣衫。

“你经常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吗?”我问张晨歌。

“是啊,我还好,定时来检查就行,其余时间是在空调房里的,这些工人呢,他们从上班起估计这汗就没干过。到了冬天,像这样两边的大门,碰上出货都打开的时候,过堂风吹的那叫一个透心凉啊!”她指指车间两个不同方向的大门,正反各一个,冬天要是两个门一起打开的话,确实冷。

“真难为他们,赚钱不容易啊!”

“没什么难为不难为的,虽说这社会不公平,但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自己,他们受不了短暂的寒窗苦读的寂寞,就要一辈子受这苦力,在工厂里干活的。”她无所谓地说着。

这话我倒是赞同,想来河南来的她也是凭着异于常人的努力走到了今天。因为是一开始,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还要准备好文件以备客户的不时之需,一天的忙碌加一早的赶路,晚上我和张晨歌都早早地睡下了。

客户来的那天是周一早上,七点不到到上海虹桥的航班,司机带上我和张晨歌四点就从工厂出发了。一路上昏昏欲睡,好不容易到了机场收到消息说停靠机场改为虹桥机场。司机在机场大厅暴跳如雷:“从浦东到虹桥,这个点开始堵车了,我还要开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这什么破航空公司,就不能提早通知,我接了这么多客户还从来没听说过停靠机场是可以临时改的。”

重新坐上车的时候张晨歌笑着悄悄跟我说:“你看,这就是差别,我们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反应,再看看这位司机先生的反应。”

我知道她是在笑司机刚刚在大厅的动作。其实他这样也是无可厚非,他估计经常要去不同的地方接人、送人,要是每个人都是这样临时改地址,也确实恼人。

根据客户发过来的照片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他一个人站在出口处,低头看着手机。“Bonjour!”我上前用法语跟他问好。他抬起头,热情地与我们以行三人握手,并连连道歉,航空公司临时改停靠机场,让我们多跑了这么些路。

客户叫Mathieu,公司在法国,但是是德国人。路上他大概问了我一些关于生产的问题,我问张晨歌,翻译给他。他笑着跟我说我出发上飞机的时候是早上,下了飞机还是早上,路上近十二个小时的颠簸,想在车上小憩一会。趁着这个时间,我把这边的情况报告给在北京的沈慕远,他只说“接到了就好。”

德国人以认真著称,但以前一直都是纸上谈兵,如今,跟Mathieu一起工作的这一段时间我才充分理解。

七月的浙江不能仅仅以炎热来描述,最甚时是早上不开空调,光坐着什么都不干就能出汗。然而欧洲纬度高,夏天根本没有这么高的温度。

如果是我们中国人,如果在空调房和非空调房之间选,大概这生产车间是能不去一秒都不愿跨入。可是Mathieu却不一样,他每天在高温下,亲自督察流水线,拍照拍视频给法国的工程师,碰到问题还会记录下来,并且第二天准能带来改进方案。我每天跟着他,受震撼的非其工作态度莫属。

工厂下午五点半就下班,每天下午四点半他才会跟我回到办公室,整理一天的内容。每天早上上班,我总能收到十几封邮件,由我翻译好后交给张晨歌,然后提交生产部门。

有一个小插曲发生在周五,临近双休。Mathieu接了一个电话告诉我今天这批车子生产完后,剩下的车子车架号全部改成2014年(明年)的,他说我先口头通知你,晚上会以邮件的形式书面通知。由于他特意交待,晚上我特意登陆邮箱翻译了他的邮件转发给张晨歌,并打电话通知她做生产更改。

张晨歌那会跟厂里售后的小伙子打得火热,两人是老乡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常年累月的漂泊好像找到了“同伙”,我打电话去的时候那边一片嘈杂,不知在哪里。

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我会跟沈慕远视频,简短地汇报一下工作,他深情地抒发他有多想念我做的饭的思念之情。大部分的时间我还是在练习口译,我想,我的青春,大概有两个执念,一个是口译,一个是沈慕远。不知不觉,沈慕远已经深深留在了我的心底,短短半月,离开他,好似离了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第一次踏进他家的那一刻,也许是看到他苍白的脸色一遍一遍做饭的某一个瞬间,也许是那一个个平凡的早晨,他跨越半个城市送我去学校的那一回眸。一转眼,我和他,竟有了这么多回忆。

沈慕远来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底了,生产已经完成,只剩最后的发货事宜。后来他嘲笑我说看到我在车间的时候还以为是哪里逃出来的学生,汗流浃背跟在老外后面讨吃的,气的我直踩他的脚。

客户走的前一天晚上,沈慕远邀请了工厂的一并领导吃饭给客户送行,饭桌上无非是各种奉承下次继续合作的话题,我竟不知沈慕远对打官腔也是如此在行。

结束后,Mathieu 握着我的手,非常真诚地跟我道谢,并要我好好学法语,以后去法国玩。我法语才学了一年,根本不能正常交流。生活是一个神奇的老师,前一天我根本没想过二外结束后继续接触法语,但是此刻我有了继续学下去的心念。

第二天,Mathieu回了德国,我们也登上了回北京的飞机。

时间恍然过去,在浙江的那一个月就好像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一个插曲,好似再也不会被人提起,这这段时间,张晨歌来找过我,趁着午休还在我座位上坐了好久。直到我大四开学前两天,不多不少,正好两天。

那天上午,我正从人事部回来,要开学了,需要再次调整上班时间。

“顾一念,跟我去会议室,大家都等着你呢。”我刚走到门口,总经办的人便拦住了我。

“开会?开什么会?”我来公司两年多,从来没有开过会,我不属于任何一个部门,这会居然让我去开会,还都等着我?我在脑海里将自己这几天做的事情过了一遍,怎么也想不出来我可能会犯的错误,难道要给我一个正儿八经的职位,需要当众宣布?

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入眼的是一众高管,以前只是偶尔碰见一两个,今天都来齐了,只是,为什么沈慕远坐在最前面,最中间的位置?

“坐吧。”看我进来,沈慕远开口说道。

“顾一念,Mathieu工厂那段时间是由你直接跟他联系的吗?”坐在我对面的人凌厉开口,我不认识他。

“是的,是我。”我看了一眼沈慕远,他面上毫无表情,我只能开口回答。

“Mathieu的意思你是否都会完整地向生产部门传达?”那人继续开口。

“Mathieu交待工作一般通过邮箱,不管口头有没有通知过我,第二天肯定会发邮件给我,我都会翻译好转发给张晨歌,由她转达给生产部门。”

“那Mathieu是否跟你提起过后半部分车架号用明年的?”

“有啊,我记得他口头交待我后又发邮件给我了,我当天晚上就发给张晨歌了,还打电话给她了。”我说完这句话,会议室的人开始低头交谈。

“那你能登陆邮箱把你发给张晨歌的邮件找出来吗?”待交谈声小后,那个人继续问我。

“可以,我从来不删邮件。”

秘书拿来平板电脑让我登陆邮箱,我登陆后直接找到“已发送”,根据发送时间查找到七月份的邮件,只是,那封我亲手编辑的邮件此刻却“不翼而飞了”。

“我可能一不小心删掉了,找不到了。”找了两遍没找到,我只好作罢。

“究竟是找不到,还是你根本没发过这封邮件?”他忽然厉声问。

“什么意思?我确实发了,但是现在找不到了,可能被我不小心删了,删掉一封邮件而已,我……”

“什么叫一封邮件而已?你知不知道因为没有这封邮件,客户提交在交通局备案的车架号信息全部与收到的实物不符,无法上牌,客户要求退货。这还是海关没有查验的结果,如果查验了,客户交的罚款,你一辈子的工资也付不起!”那个人不等我说完站起来,指着我大声怒吼。没错,是怒吼。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一进来就像审判一样审问?

我抬头看向沈慕远,希望他能开口说点什么,可是他没有,他就那么看着我。

“张晨歌,你来登你的邮箱。”许久,他开口。

此时我才发现,张晨歌居然也在。

她登陆邮箱,找到收件箱,还是一样的结果,没有收到我那封邮件。

“你还有什么话说!”那个人又开口了。

“怎么可能?张晨歌,我明明发给你了,那天晚上我还给你打电话了!”我冲到她面前。

“我没有收到过,你记错了。”她声音很轻,面对我的咄咄逼人,像极了我逼她承认她收到了一样。只是,她眼底的慌乱和羞愧是怎么也骗不了人的,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点开“已删除”,果然一片空白。如果是我自己不小心删除的,断不会这么巧“不小心”删除两次。

“为什么?”我问她。她转过头,不再看我。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会议室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置我。前一刻我还在人事部告诉他们接下来我只能来半天了,现在看,估计是半天也不用来了。

此时已是午餐时间了,走到公司楼下,到处是匆匆去餐厅的行人。

我在附近找了一家饭店,什么也不点,只喝酒。手机一直响,看了一眼,是沈慕远打来的。沈慕远,这会你倒是记起我来了。

多少年后,我还能清晰地想起,那一年,二十一岁的我,在那个夏天,醉在白天。

沈慕远赶来的时候我已经喝第三瓶了,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可能是老板接了我的电话吧。他把我拉到他的车上,不让我再喝。

“沈慕远,你到底是谁?”迷离着双眼,我问他。

“一念,我不是瞒着你,我是觉得身份不重要!”

“是不重要,还是不想?沈慕远,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我知道了你是公司老板会缠着你要你的钱,你看不起我,你觉得你高高在上,所以不屑告诉我是不是?可是,是你先招惹我的,你忘记了吗?我从来不敢靠近你,我怕你们最后都会离开我。”酒真是好东西,这些话换平时我肯定不会说。

“不是,你别想太多。”他抽了纸巾,伸手想替我擦干眼泪。

“沈慕远,我真的发了,你相信吗?”我一把打开他的手,开门下车,我不敢听他的回答。我怕他说不信,这么久的朝夕相处换不来他的信任。我也怕他说信,既然信,为何刚才不替我说一句话,让我顶着压力,独自一人。我跑到对面小路,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学校。

寝室只有成洁一人,冉盈盈要傍晚到。

“今天怎么舍得回来了,沈老师出差去了?”看,连我身边的人都自然地认为我和他会每时每刻在一起。

我看着熟悉的寝室,关切的话语,抱住成洁,嚎啕大哭。

“怎么了?”成洁被我吓到了,“是不是沈老师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肯定不念师生情帮你教训他。”

“我想吃饭。”我猜我那时一定是眼泪鼻涕一把抓,因为我看到成洁一脸嫌弃。

饭桌上,我平静地讲完今天发生的一切。

“手机给我。”听完后,成洁摊开手向我要手机。

“干嘛?”

“给那女的打电话!”

“没用的。”

“谁要她有用了,骂她,自私自利的家伙,就算结果改变不了也不能憋着一口气,打电话!”

“那我自己打。”

成洁笑了,这一刻,是她教会我活的肆意,为自己而活。

“一念,对不起,我犯了错,这个错误我买不了单,我不想我的家人好不容易培养了我又要对我失望,我不想我的家人再过苦日子。”张晨歌在那边哭泣。

“那我呢?我就活该吗?”我朝她大吼。

“不会的,我知道沈总对你很好,他一定会帮你的!”

“张晨歌,你尚且有家,可你知道我吗!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说完就挂了电话。

“接下来什么打算?”成洁问我。

“辞职,然后搬回来。”

“需要帮忙告诉我。”

这个社会是冷的,出了校园,一切都打上利益的标签。还好,我还有成洁,还好,还有人依靠。

一念慕远(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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