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父亲节,正巧赶上我父亲的生日。节上佳节,除了电话祝福,我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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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说,假如我有九条命就好。我没那么贪心,只要三条命就够。一条命养家糊口;一条命陪父母安度晚年;剩下的一条命读书,交友与旅游。
在这么特殊而重大的日子,我真想回家看望父母。可是,身不由己。母亲说,不要来,浪费钱,暑假再说。
其实在亲情面前,钱算什么!关键是,我把自己的时间几乎全卖了。眼下,公司被投诉,出口海外的产品出现重大质量问题,遭索赔两千万。变态老板发威,谁来背这个黑锅?我不想碰触火线,自然抽身不开。
父亲可能没有想过,他大半辈子,流着汗,弓着背,苦熬过多少日子,开道辟路,让我们越走越远。而现在呢,在他的晚年,五个儿女,一个个都不在身边。家中冷冷清清,只有他与母亲相依为命。
几年前的春节,父亲说,你们在家,我都不想出门走亲戚。去年国庆,我回家,看到家中一本台历上,父亲写满了日记。天晴,下雨;上午锄地,下午打农药;记录着哥嫂回家的日子,我们买好了几号回家的票。我翻着,翻着,泪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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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周一与周五,雷打不动,我的两个问候电话,就像上下班打卡一样固定。哪怕前一天有事,已经去过电话讲了许久。到了时间,父亲多半在家等候。有时候他说上两句,就把话筒给我母亲。母亲说,黄梅天来了,吃些黄连,除除湿。
我一般先打家里的座机,若好长时间没人接,我便开始担心。村前新修的公路,年轻人喜欢秀车技,车速惊人,我害怕我父母正走在路上。
那我必心急火燎地,拨通父亲的手机。这时候,我又害怕父亲正骑着自行车,万一被我的电话突然响起,惊得他一个跄踉。
“爸,跟你说了多少次,别再骑车,叫妈也别再坐人家的电动车,你们都是七十多岁的人呐,宁愿走路也不要。”
“是,是,下次不骑。”
“爸,您又骑车了?我帮您买个老人车吧。”
“不要,在我们乡下用不上。”
来来回回的这些话,说过很多遍,母亲仍旧搭乘人家的电动车,上街买些日用品;父亲还是骑着那辆侄子用过的自行车去镇上;叫他不要再种地,他还是种了;叫他穿上新买的羽绒服,他舍不得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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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哥哥回了家。回来说,父亲真的老了,不想动,看似体力不支。何曾不是?以前的春节,父亲陪我们聊家常,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才睡。近两年,熬不过十点就洗脚上床。
父亲老了,可他的记性依然好。我们五家十几个人的生日,不用记在本子上,不用输在手机里,他牢牢地记在心里。生日到了,父亲的电话必定如期而至。
哥哥常对父母说,你俩必须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啊,我们中最早也要十年后才退休,没人能抽出大把的时间来照顾您。
可说出来又后悔,因为父亲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2014年的那场眼疾战,要不是玉初叔急速骑车带他,去几里外的医生家;要不是这赤脚医生正巧对症临时处置;要不是嫂子半夜里开车,把父亲接到景市;要不是碰上了通往上海好心的列车长,真是不敢想象。老天不负,父亲万幸,免除了失明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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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兄妹几个都没见过祖母。父亲也全然不记得祖母,在他未满周岁时,祖母就撒手而去。父亲把他未曾得到的爱,成千上万倍地给我们。
在我们姐妹出生的七十年代 ,重男轻女观念深入百姓的骨髓。然而,在我家,哥哥及我们四姐妹一视同仁 。到年龄了,该上学就上学。
在七八十年代,农村是贫穷的代名词。许多来自农村的文友说,小时候家里穷,父母到处借钱筹学费。
我真没有这体验,倒不是说我爸有多能耐。父母总是把最好的给我们,那时我们的欲望小,很容易满足。
我的村庄,背山面水,田地不少。只要人勤劳,饿不死。若要有额外的收入,只有靠养禽畜。我家每年会养一大群鸡,好几头猪。鸡与猪都张大嘴巴讨食吃,每天两顿就得一大锅。一年四季,风雨无阻。父母必须不断地种下去, 等成熟了,又从地里收回来。
父母的不易,我懂,且勤快。剁红薯、刨萝卜,几乎成了我每天的作业,一大盆又一大盆。所以,父亲也总会给我意想不到的奖赏。
我记得,在我读小学三年级时,父亲买来红、黄两色毛线,托人帮我手工编织了很漂亮的第一件毛衣,当时真是时尚之物;上四年级时,母亲用两箩筐的鸡蛋换钱,为我买城里人才穿的布面白塑料底鞋;上初二时,父亲花十五元钱给我买了第一块极其贵重的电子表。
对子女千般好,万般好,而父亲从不要求什么。总是说,你们好,我就是喝口水也甜。
可是,他生病的时候,儿女都不在身边;他周身疼痛的时候,除了母亲,无人陪;人家儿孙绕膝,他只有靠着一根电话线,传达深藏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