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深圳了！”

     　回深圳的火车上，我给莫亚发了一条信息。我的电话马上就响了，是他打过来的。

　　“我们不是约好见一面的吗？”

　　“我赶时间，公司在催。”

　　他沉默了许久说，“那，一路顺风！到了给我回电话。”

　　“好！”

　　“那个……没事，我挂了？”

　　“我休息下，回聊。”

　　我挂断电话，突然觉得自己对莫亚做得很残忍。明明我是可以约他在车站见一面的，可是我却害怕面对他。害怕相对无言，害怕他真挚的眼神和一如既往的爱意。准确地说，我想逃。

　　对面座位坐着一对小情侣，男孩喂辣条给女孩吃，不小心把辣条碰到了女孩的下巴。女孩斜眼瞪了男孩一眼，举起拳头作势要打男孩，男孩躲闪着抓住女孩的手，两个人笑闹成一团。看上去满满的爱意，一个借着爱任性撒娇，一个因为爱娇宠着对方。

　　曾经我和莫亚也是这样，爱得肆无忌惮。可是，这次再见时我心里却莫名地生出陌生来，无所适从的陌生。我害怕这样的相处。

　　回程的火车好像快了不少，很快就到了韶关，温度越来越高。我脱掉高领毛衣，塞到箱子里。打开箱子往里面塞毛衣的时候，我想起了那只在火车上遗失的戒指。它也许滚到了一个看不到的角落，也许被某个人捡到，也许被扫进了垃圾桶……总之，不再属于我了。我能想象莫亚在台灯下熬夜雕琢戒指的样子，他一定是用雕刻刀把满腔的爱意一刀刀刻在了戒指上。

　　而我，却弄丢了它，连同我们的爱情。

　　这本来是故事里常见的剧情，女孩不小心打碎了爱人送的手镯，又或者女孩脖子上戴着的爱人送的项链突然断裂，珠子滚了一地。然后，预示着一段感情的结束。

　　想到这，我心烦意乱。好像我的心在给自己的动摇找各种理由和借口。

　　刚下火车，我就接到刘铭哲的电话，他说他在出站口等我。我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车次？"

　　“呵呵，心电感应。”电话那端传来他爽朗的笑声。

　　我暗暗地想，田晓玉，你真的是我闺蜜么？竟然背叛我，也不知刘铭哲给了她什么好处。我心里责怪着晓玉，可是出了站，看到刘铭哲的那一刻，我竟然想扑到他怀里痛哭一场。就像一个受伤的孩子，想在妈妈怀里撒个娇的感觉。

　　不见还好，见到后内心却疯狂地滋生出想念来。明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无法触碰和倾诉让思念像长了脚，长了翅膀，拼命地想要挣脱。

　　他使劲地跟我挥手，我走过去。他张开双臂，我却定住了，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投入他的怀抱。他尴尬地放下手，接过我的行李说，“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这次，他拉开了副驾驶的门，我坐了上去。他突然俯身靠近我，我身体本能地往后靠了靠，心却不听使唤地砰砰乱跳。夜总会的那个吻，瞬间窜进我的脑海。我的脸发烫，不安地问：“你干嘛？”

　　“系安全带，你以为我干嘛？”他一脸坏笑地抬头对我说，脸几乎已经贴着我的脸，感觉到他的呼吸纠缠着我的呼吸。看着眼前放大的脸，越来越近，我忘记了呼吸，心脏感觉停止了跳动。一切都像静止了。

　　“想是想，可以吗？”他的手指划过我的嘴唇，眼神真挚地看着我。

　　“我自己来！”我推开他，又被他捉弄了，我有点生气地看向窗外。

　　“生气啦？开个玩笑！你休息下吧，坐了十来个小时的车，你累了吧，到了我叫你。”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再打扰我。

　　我看向窗外，外面仍然是一片繁华，跟初见时一样。车水马龙，闪烁的霓虹灯，来来往往的人。夜晚的深圳，就像一个性感妖娆的女子，充满了诱惑。想靠近，却怕受伤。

　　我仍记得初来时不安的心境，现在却是莫名地觉得心安。我偏头看向刘铭哲，心想是因为他么？他认真地开着车，眼神坚定，嘴角含着笑意，似乎没有意识到我的注视。我想这么帅气的，优秀的男人喜欢我，是真的么？就算是真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有莫亚呀！尽管有了一丝生疏，他还是住在我心里的那个人。

　　我轻叹了一口气。

　　也许是听到了我的叹息，他偏头看向我，我赶紧闭上眼睛，佯装睡着。我听到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又被他发现了，我索性闭上眼睛不理他。

　　他带我来到了上次的西餐厅，仍是靠窗的位置，可以一眼看到街头璀璨的灯光，以及汽车尾灯串成的一条条红色车龙。夜晚的咖啡厅比白天更添了一份静谧之美。

　　“好美！”我不由地感叹。

　　“你瘦了好多，这才几天。”我转头，对上他心痛的眼神。他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感觉到他的温度，我退了退，他的手悬在半空，又尴尬地放下。

　　“对不起！”看着他满脸的落寞，我又有点于心不忍。

　　“对不起什么？没事，我理解！”他自嘲地笑笑。我诧异地看向我面前的这个男人，他会读心术么？怎么能知道我内心的纠结？

　　“你妈现在情况怎么样？”他递给我切好的牛排，关切地问。

　　听到妈妈，我的泪在眼眶打转，随着第一滴泪落下，泪就再也止不住。我干脆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我错了，不该问你的，别哭了！”他扶起我的头，拿纸巾给我擦着眼泪。我抑制不住地抱住他的腰，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他一直轻轻地摸着我的头说：“好吧，哭出来会舒服点。”

　　“呜呜，你说我妈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怎么会得这么严重的病，是可以治好的吧？”我呜咽着问他。

　　“没事的，你不是说你妈妈是初期么？治愈率很高的。”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你看，你把我西装都哭花了，自己也成大花猫了。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对不起，我失态了。”我破涕而笑，他的安慰像是给了我定心丸，我莫名地依赖他。

　　吃过饭，他送我回宿舍。临下车的时候，他叫住我，“子琳！”

　　“嗯！”

　　“没什么，你进去吧！”

　　我拉开车门下车，能感觉背后有道灼热的目光在盯着，我没有回头。走到宿舍楼下，我躲在楼道里偷偷张望，他的车还在那里，他应该是在看我这边。我不知道他最后叫住我是想说什么，我猜无非是想找我要个答案。

　　他终于走了，我看着车子远去才转身回宿舍。

　　刚进宿舍，田晓玉跳过来，一把抱住我，又在我脸颊猛嘬一口说，“想死我了！”

　　“受不了你！你放开我，我先把行李放下。”我推开她，擦着脸上的口水，假装一脸嫌弃地说。

　　“你辛苦了！”

　　“对了，你最近怎么样？”

　　晓玉靠着门槛，憋着嘴说，“唉！怎么办？我好像动了凡心了！”

　　我放好行李，搬了张椅子坐到她前面，趴在椅背上挑眉看着她说，“哟，你还动凡心，真把自己当仙女了。”

　　“你正经点，说真的，我这次好像真的爱上了一个人。”她一本正经地说。

　　“切，是谁那么倒霉？”

　　“应该是谁那么幸运被姑奶奶我看中了！”

　　“你说真的？”

　　“千真万确，可是，我不安呀，感觉我们太不般配了！”她眉头紧锁，看上去不像是开玩笑。

　　“是什么人让你这么不安呀？”

　　“他是银行高管，海龟，又高又帅。可是我的学历才中专，学历，家庭都不配。”

　　“爱情讲究门当户对么？”我反问她，又像是对自己说。其实我知道晓玉心里很清楚答案，只是想找我确认下罢了。

　　我内心也有一个知道的答案，也需要确认，再做出决定。人生很多时候不都是这样么？明明知道自己心里想要的是什么，答案了然于胸，只是没有勇气做出选择。如果那些命题只是单纯地选“A、B、C、D”多好，可人生的很多命题都是应用题，不但要写出正确答案，还要有分析。

　　不知不觉中，我心里的天平已经渐渐地偏向了刘铭哲。分开的这十来天，我对他的思念已经告诉了我答案。跟莫亚之间，那些心动和想念已经被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我想拂开那一层阻隔，可是我内心却是不愿意的。是我主动疏远、背叛了那份深情。

　　跟莫亚在一起，好像一直是我在主动，他的胆怯和斯文，总是让我们的爱处于不咸不淡中。是距离让我清醒地意识到，我一直不甘心。而刘铭哲不一样，他给了我全新的感受。他懂得我想要的是什么，他的主动，他的温暖体贴，打动了我。也许还有就是我一直渴望的被征服的感觉吧。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内心的答案，我不能辜负了刘铭哲，也不能再拖着莫亚。我知道，我跟莫亚之间，就差我那一句分手。

　　回深圳几天，我没有给莫亚打过电话。倒是他每天早请示，晚汇报。甚至比之前还要打得勤。他好像比以前话多了，话里多了很多回忆。

　　“子琳，你记得门口那个卖炒粉的阿姨吗？她现在又租了一个门面。你以前总是说她的炒粉最好吃。”

　　“你记得我们在学校经常走的那个桥吗？我昨天看到桥上被人涂鸦了，挺可爱的。”

　　“……”

　　每次，他在电话那端兴致勃勃地讲着，我却想打断他的话。我不是不懂他的回忆是在强调什么。我懂他内心的恐慌。这些都像是压在我胸口的巨石，越是回忆，越是无法呼吸。无法让我说出分手。

　　这天，我正盯着桌上的绿萝发呆，这盆绿萝是我刚来公司的时候，在同事桌上掐来的。两根绿萝插进一个闲置的玻璃水杯。精心养了半年时间，如今已经长了新叶，根须发达。成我办公桌上不可或缺的存在。一盆亲手养大的植物，都能让人滋生出爱意来。更何况人与人之间呢。

　　这时，莫亚打来电话。

　　“你今天不忙么？亲爱的！”莫亚温柔地问我。

　　“刚办完事回来。”

　　“你怎么有气无力的，生病了么？”他焦急地问。

　　“没，我想、想跟你说、说个事情。”我抓着笔在纸上一下一下戳着，纸被戳出一个个杂乱的黑色小洞，布满了一整页纸。那些小黑洞好像能把人也吞噬进去。

　　“什么事？”他像预感到什么，语气突然一沉。

　　“诶，诶，我有点忙了，晚点说。”我慌乱地挂掉电话，始终没有勇气说出那两个字。

　　我决定出去吹吹风，写字楼的楼顶是个好地方，一般都没人。我站在楼顶，俯瞰这个城市的繁华，独享这一方宁静。在安静的地方，心也会跟着静下来，思路也会更加清晰。

　　我想起我第一次主动吻莫亚的那份悸动，心如小鹿乱撞，抑制不住地欣喜。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也许第一次见就喜欢上了吧。

　　“同学，请问7路公交在哪里坐？”这是我见他第一次，说的第一句话。他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给我指路。那种羞涩、腼腆吸引着我。

　　我想起在校园的草地上，我枕着他的膝，看着蓝天白云发呆，他轻轻摸着我的长发，那种淡淡的幸福。

　　我想起和他漫步校园，畅谈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我们的过去，全都是美好，可是，我却无法再许他一个未来了。莫亚很好，只是我的心已经容不下他给的那份平淡的爱。他的爱就像是一杯白开水，寡淡。而刘铭哲的爱就像是酒，初品芬芳，再品烈而让人沉醉。

　　刘铭哲的成熟和稳重，让我感到了踏实和依赖。他的学识和谈吐，让我崇拜。他的主动，让我心脏鲜活地跳动。我已经被他征服了。就像一个一直没喝过饮料的小孩，偷尝了甜头，喜欢上了饮料一样。

　　我看着楼下的车来车往和熙熙攘攘的人潮，这些分分钟钟都在变化的场景，没有一刻是固定的。从来，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都不会固定在一个点。在必要的时刻，适当的时候，都会主动或者被动地做一些改变。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编辑信息，写了一堆话准备发给莫亚，可是感觉那一堆话都太苍白无力，感觉都是废话。我删除所有的话，就简单编辑了一句：“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发出去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就像被用绳子捆住的大闸蟹，每跳动一下都会勒着疼。我深呼吸了几次，等待莫亚的回信，像等待宣判一般地忐忑。

　　尽管发出去还不到一分钟，莫亚的电话就来了。我却感觉时间过去了许久，等待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子琳，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跟我说，我改，别跟我说这个话呀。”他哽咽着说。

　　“没有，你很好，只是我……”我欲言又止，实在说不出一个理由来，就跟当初为什么爱上一样。

　　“我知道，这段时间我总是吵你，我不对，我改，好不好？别离开我！”

　　“跟这个没有关系，我爱上了别人！”我闭上眼，抓紧天台的栏杆，不管不顾地说出了这句。

　　“你……”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我不信，你肯定是生我的气，我以后不吵你了，好不好？”

　　“你清醒点，我是真的要分手！不是生气跟你闹别扭。”我豁出去了，紧紧抓着电话，哭着大声地喊道。

　　他没有吭声，只听到电话那端传来不稳定的呼吸声。

　　“你配得上更好的女孩，祝你幸福！”我知道他还在听着，放低声音说。说完这句我就挂了。

　　他没有再打过来，我想电话那端的他估计被这晴天霹雳震晕了，需要时间来梳理。

　　我无力地蹲下去，握紧拳头，手指都掐到了肉里， 可是盖不过心痛。我咬着放在唇边的拳头，手背都咬出血来了，还是只能感觉到心痛。

　　我靠着墙滑坐下去，泪流满面。舍弃一段感情，哪有那么容易？原以为，他是我的唯一，可是走着走着，我的心走远了，远到无法返回。心走远，但是还是会有走过的一段痕迹，无法抹去的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