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老早就停了。
周遭静谧,灰云堆积,急匆匆低头缩首赶路人无语,黄亮的路灯更加显眼。要变天了,空气中杂加的潮气渗入羽绒棉衣,折磨着每一颗焦灼的心。每次大雪之前老天爷都是这个脾气,先吊吊脸显显威风,才会细声慢气说到正题上去。
去年的秋雨丰沛,料想今冬该有一场大雪。干燥无雪的冬日,秦岭以北的黄土塬上除了灰还是灰,医院诊所除了病人还是病人。有喜爱梅花的朋友晒家梅初绽的红嫩,我只能以白墙为背景想象它的傲骨。
天心和人心一样,总是善意居上。耐火了不过一天,零零星星的雪粒就来了。粒雪是最沉的雪,性子急切,开路先锋般告慰世间,要下雪了!
铜川这地方的雪总和年相关,人也象盼过年一样盼望瑞雪光临门庭。北风紧后,窝场大雪,田间农事才真正闲了下来。我还小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喂牛养羊,凡是张口货都不管春夏秋冬天晴下雪,和人一样,一天三顿草料少不了。大人把给牛添料拌草给羊端送玉米秸杆的轻稍活咐吩下来,我们一群孩子聚在柴火热炕上打扑克,抽空下炕趿拉着棉鞋去打发一下牲口,白天晃眼就过去。遇到夜里大雪,睡醒后便又被大人使唤,拽了木锨和粪笼去打扫大院积雪,抬到门前沟里掉到。到了晚上,听串门的大人聊些雪天故事,最恐怖的是邻居去富平换粮,几件瓷器换了百十斤小麦,返程时天色将晚,走了几十里上坡山路,人困马乏,无力连夜回家,趁着雪色找了处避风窝,恰好能容一人斜躺,抱了从肩头放下的粮袋,囫囵一觉睡到天明,睁眼一看,我的妈呀!两座坟头伫在两侧。
打完了阳坡的雪仗,费事的男孩总是玩兴未尽,去阴坡玩踩窖雪。那些被风从周围刮送堆砌起的窖雪约有半米多深,阴冷的气温给它罩了层硬壳,从高处跃下,咔嚓声后,半截子人没入雪中,拔腿出来,鞋窝里寒雪塞满,红鼻子冻疮手的没有人愿意离去。
人年龄越大越变得规矩,越懂得礼仪,完全没有了孩童的玩劣,懂事是大多数人对孩子的期望。成人多已懂事,一本正经做事,一本正经生活。但一场冬雪似乎改变了这种循规蹈矩铁律。
今天满屏都是摆拍,年龄有大有小。满屏都是童话,从白马王子到白雪公主,从萌娃到消失的磨盘,甚至怀拥两只宝宝的熊妈妈,连严肃的军人也借冬雪再造一辆梦中的坦克。在雪地光滑中绅士摔一跤,略带娇情乞求同情,问候象雪片样飘来,厚重棉衣和厚积白雪的碰撞也是温情满满。
大雪让我们回到了另一个年代,许多久违的气息伴着雪花同步纷踏而来,让一度枯萎的落叶焕发出青芽的味道。
雪是精灵,瞬息激发了掩埋多时的童真和不愿再续的纯真梦想。清晨到晚间放弃现代踏乘工具徒步而行人群象打开笼子出门觅食的动物,寻找属于自己的一份美味。
双脚踩进尺把厚的雪中,感受一份来自冬的柔和,听大地敞胸拥抱来自天宇的脆响,原来单薄的枯冬忽然间变得丰腴温暖。一位中年大叔牵绳拖着件纸箱从眼前走过,无轮的冰雪滑动中,从纸箱里探出两只小爪,反向的东北传统景象让我喷饭。
迎着漫天飞舞的雪片在宽阔的城市马路上漫步,没有了往日车水马龙的喧嚣,城市在雪中静了下来。留在头顶的雪花让行人须臾做了白发人,扑面而过时对视一笑。
每个人都在这场雪中年轻了许多。我对同行的朋友说。就象我们小的时候,啥心不操,啥事不想。要说现在的心愿,最大的就是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还需要说留门待客到,畅饮到天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