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年正月初三,我和我姐在老家一个唤作“笋厂里”的农家乐,请老陈家和老杨家的长辈吃饭,因为我妈长凤今年七十九了。按老家规矩,父母一定年龄后岁数逢九时要由女儿为其祝寿。
老陈家有六兄弟两姐妹,我爸排行老二。大伯、三叔和我爸都已过世,大姑因身体原因已不便出门,六叔因从小送给别人家养来往较少。这天,四叔四婶、小叔(其实是五叔,早年不知道还有一位六叔,所以一直喊五叔为小叔)小婶和小姑来了。
老杨家五兄弟四姐妹(其实是七兄弟,老大和老幺未能成年),长凤排行老四,前面有大舅二舅和大姨。大姨早在我出生前就没了。四舅走了也快二十年了。三舅因为小时候的一场病影响了智力,一直没有结婚,前几年也没了。这次来了大舅、二舅、四舅妈、小舅、小舅妈、大姨夫和三姨。小姨和小姨夫临时有事没来。
两家不在同一个乡,所以大家相互间并不是太熟悉。只有小叔除外。他当年是在老杨家所在乡(当时叫公社)上的中学,因为回家路远不方便,周末常去长凤娘家带咸菜以及交给学校的柴火,所以跟小舅他们很熟。而四叔则因为和我爸长得特别相像,所以老杨家所有人一见他也都能认出。
四叔说,他已经十年不曾见到我的几个舅舅了。我想起来了,十年前,2009年的正月,长凤六十九,我们也请双方长辈一起吃了顿饭。十年了,这日子真是过得飞一样快。
我由此又想到了二十年前,1999年的正月,长凤五十九。当时四舅还在,他牵头,与大舅、小舅和小姨一起为长凤买了一件比较贵的呢大衣,还买了蛋糕,特意送到县城我哥家里。
那时我爸过世还不到三年,长凤和我们一起生活还不到两年(几个月前刚跟着我从梅溪小镇迁到湖州)。从当时留下的照片里可以看出长凤过得并不是太舒心,脸上有很多的愁容。其中应该有很多原因:一来还没从我爸过世的阴影中走出;二来和我们一起生活还需要摩合,并且在农村过了大半辈子,突然住到城里很有些不适应;三来家里还有一些别的事也让她很是烦忧。她其实是一个想得很多的、不那么容易快乐的人。
四舅一直很心疼长凤这个姐姐,无论早年她在老家还是后来随我生活后,他都会经常性来看她(只是1999年时四舅自己已经生病,一年后的冬天就离世了。这十几年里,我时常都会想起四舅,想起家里很多艰难的时候都会见到他的身影,想起他喊我小名的声音)。
回想二十年前,我真的好心疼长凤,我很想让照片里的她舒展愁容。可现在的我无法回到那个时候去抚慰她。而那个时候的我还太年轻,很多东西还弄不懂也看不见。亦或许,即使有些懂,也还没有足够的心智去化解。没有办法,这世上的一切,都需要经历足够的生活以及时间的积淀之后才会有真正的领悟。
好在,这些年的路终究没有白走。至少现在的我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懂得长凤,并且,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想要尽可能地去给予她最贴心的慰藉。这世上有很多很多事如今于我都已不再重要,但长凤的喜忧却是我永远都放不下的。我是那么那么强烈地希望她过得快乐。
二十年了,长凤早已习惯了与我们一起生活,心里的许多郁结也终于渐渐打开,对很多事情也慢慢能够放下了。这些年留下的照片里,她常常笑得那么灿烂。
我是如此欣喜于长凤的转变。就仿佛是一场修行,她在历经艰辛与幽暗后,终于得到弥足珍贵的回馈。
可我又悲伤于这时光的仓促。十年、二十年,就这么成为了过去。长凤已走到了人生暮年。任我再如何的努力,也无法改变春去秋来的脚步。我只能在心里祈祷,时光啊,请你慢一点,再慢一点。
那天,外甥女从县城带来了很精美的蛋糕,上面写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开席前,我领头起唱了生日快乐歌,随后老陈家和老杨家那些满脸皱纹的长辈们一起合唱“祝你生日快乐”。我忽然忍不住想要落泪。为这些历经人生种种坷坎且如今仍然面临很多不易的老人。也为长凤。因为,长凤其实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天生的。那个年代日子实在太苦,我的外婆忙于生计,无法一一记住所有孩子的生日。
席间大家一直在不停地说话。这些老人们,最年长的像我大舅和大姨夫已经86了,最年轻的像我小叔和小舅也已是古稀之年。他们情不自禁地说着往事,那些真的已很陈很陈的往年之事,听的人和说的人,都有无法言喻的感慨。
吃完饭,合影留念。先所有人一起拍,然后分别给老杨家和老陈家的人拍,再然后我哥嫂、我姐一家和我们与长凤一起合照。
终于要道别了。唠唠叨叨,依依不舍,互嘱保重。
之后,小叔小婶自己开车走了。外甥女顺路带走了三姨。表妹接走了老杨家其余人。堂弟带走了老陈家其他人。剩下我们和长凤在“笋厂里”驻足良久。
时光何匆匆。
唯愿人长久。
珍惜复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