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军和李翘,这两个名字泾渭分明。
那个年代的男孩子叫小军的很多,就像黎小军。他是那个年代最普通的男人,找份工,攒点钱,娶个老婆,就这样过一辈子。原本,普通人的生活也就是这样子。倒是李翘的名字,80年代的女孩子一般也就是个丽啊,红啊,张曼玉这个角色却叫翘,大概是叫李凤太俗。人中翘楚啊!一个心怀壮志的女人和一个平淡如水的男人,能发生点什么?
我猜,导演和编剧一开始就存着坏心眼,取个名字都不是一路人。只不过,命运和时代让他们同处于一个地方——香港。
和今天需要仰仗大陆购物团的香港不同,80年代的香港,就是他们口中北佬的梦想之地。李翘说,在香港,只要肯捱,一定能出人头地。
“捱”这个字,绝对广东。虽然这个词和普通话里的吃苦几乎是一个含义。但是,“捱”字里,最令人动容的是人生里那些不能再重复的时光,每一次回眸的微笑,每一次擦干泪水后的沉默,暗夜里孤男寡女的反复纠缠,百转千回,然后说一句,我们不是一路人。
因为,梦想不同。黎小军的梦想是攒够钱接大陆的女朋友来香港结婚。李翘的梦想是挣大钱,住大屋,变成香港人。黎小军是个可爱的男人,但是他不能让李翘变成香港人。现实果决的李翘狠狠心肠,断了联系。
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上海、北京、广州、深圳,任何一个蜂拥着外来年轻追梦人的城市,每天都会上演这样的戏码。女的说,抱歉,我不能陪着你捱。男的默默走开,故事就这么结束了。
不过,这种故事叫做“野心女和温吞男的情感往事”,不叫《甜蜜蜜》。
《甜蜜蜜》之所以是甜蜜蜜,是因为相信爱情。《甜蜜蜜》之所以让人念念不忘,是因为它让你再次相信爱情。
邓丽君甜腻的情歌就像一条虚虚实实的红线,总是牵动黎小军和李翘心脏里那最柔软的角落。
那个邓丽君卡带滞销的春节。黎小军对李翘说,在香港的大陆人,不会买邓丽君的卡带,毕竟谁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李翘说,我也是大陆人。黎小军说,我早就知道。李翘垂了黑白分明的眼眸,第一次把这个原本当成傻愣子的黎小军放进心里。
一来二去,两个人打着朋友的旗号,做着情人的勾当。李翘告诉自己,这不是爱情,只是两个孤独的人互相安慰而已。黎小军也很困惑,如果这就是朋友,那么就这样一直下去也不错。
直到有一天,李翘陷入高利贷的困境无力挣脱。黎小军的温柔、体贴终于变成不懂人情世故的蠢笨。
两个人的命运之线开始分离逐渐归于平行。
黎小军的婚礼,李翘来了。这是两个人梦想实现的盛大仪式。
黎小军和青梅足马的表妹结婚。李翘成为黑道豹哥的情妇之后,终于成为一个高高在上的香港人。
可是,两个人四目相望的那一瞬,虚妄的梦想已然崩塌。
10年的香港生活,改变的是财富,改变不了的是两个人从幼年起就深置于心的价值观。
黎小军把找一个爱的人结婚视为梦想,李翘把挣够多的钱和爱的人分享视为梦想。
黎小军结婚了,但是表妹不是他爱的人。李翘有钱了,但是豹哥不是她爱的人。
那个邂逅邓丽君的街头,李翘看着黎小军背后“邓丽君”的签名,她心慌意乱,无力依靠在方向盘上,不想触动喇叭。黎小军回首看见那夜黑白分明的眼眸,再也无法假装——朋友。
李翘说,我们努力那么多年,结果都失败了。
的确,就像所有被灌输的梦想不是真正的梦想一样,所有假装的异性朋友,都不会是真朋友。
那些能够自欺人人的感情通常不是爱情。那些因为牺牲爱情而求得的梦想终将会如鸡肋般让人左右彷徨。
再次回到滚过无数次床单的517号房,他们发现,即使所有装修都改变,床还是当年那张。
爱情,从来没有变,只是他们从来不愿意去发现。
不过,时光很残忍。
当两个人一穷二白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金钱。当他们衣食无忧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变成了感情——表妹的多年的等待、豹哥相忘于江湖的恩情。
最贵的是什么,不是那层要供上一辈子的单位,是无法报偿的感情,是携手走过的时光。
一个情字,才是生而为人最可悲可叹的地方。
恩情、亲情、友情、爱情,缠缠绕绕,就这么度过一生。
黎小军的姑妈,因为与好莱坞影星的一夜缠绵可以追忆一生。李翘,因为豹哥那句“回去洗个热水澡,明天起来,街上会有很多比豹哥好的男人”,她便抛弃所有,追随天涯。
年少之时,爱情就是那只白纸折成的小船,荷塘清浅,在爱人的呼吸之间,就能飘向天际。
灵魂苍老之后,爱情就如同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形状还是那个形状,只是,跑不动了。
虽然,电影里,伴随着邓丽君仙逝的消息,黎小军和李翘的再次相遇。但是,我依然记得,那时他们年轻,在逼仄的空间里,那爱情真正的模样,不正是人生最本真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