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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奉命到岳洋老师的办公室。岳老师说：你来晚了，进文科班的考试暑假前结束了。这是我从来不知道的，原来，进文科班不是进收容所，有门槛，还要考试。人家CW、RXL几个都是通过考试选拔进来的，我没经过考试，凭啥来呢。
“这样吧，把你的作业本拿来看看，我再和毛老师商量商量”。
作为一个后知后觉的人，站在岳老师面前，我没怎么担心，这到不是因为理科班主任垫上话了，而是因为我一看见岳老师，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相逢似相识，疑是故人来。岳老师说话的声音响亮而坚定，神情中透着从容不迫的确定性。
毛老师叫毛振香，老革命，教政治，是文科班的班主任，岳老师是副班主任。可在我的印象里，岳老师才是班主任，几十年都是这样认为的，从未怀疑。所以，当张新雷说岳老师是副班主任，毛老师才是班主任时，我感觉很奇怪，这个二踢脚间隔的时间也太长了吧，岳老师怎么是副班主任呢？她不是教语文吗。
作为班主任，毛老师教政治，做事认真，非常严格，语文是主科，全听岳老师的，她还要把关一下我的数学和英语成绩。也对，哪个老师愿把一堆滥人弄到自己班里呢？没有。好在我的数学和英语没啥问题，很快通过了毛老师的审核。
第三天，毛老师领我到“男少女多的大观园”，安排我一个人单独坐最后一位，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最后一位就最后一位吧，总比“套圈”强。
“大观园”是岳老师的说法，因为全校唯一的文科班男女生比例失调，林黛玉比贾宝玉多两倍，可不就是个大观园吗。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已脱离了理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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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7日，早自习。理科班主任把我从教室里请出来谈话，进实验一年了，这是第一次谈话，我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老师要说啥。
我们班在一排平房中间，谈话在墙角的那棵老槐树底下，离双杠不远，阳光灿烂而沉静，气氛友好带商量，我确定是谈话不是训话。班主任语态平缓，和蔼中透着温存，不是惯常恨铁不成钢的激奋，也不是拿我们和临班作对比时的惋惜。
他说：“你在理科班上下去，考大学的希望不大，而转到文科班，考学希望相对地说来要大一点”。老师还破天荒地表扬了我：“你的语文挺好，不如去文科班吧。”
文科班？文科班我从未想过，没概念，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为什么要去文科班呢？我一时有点蒙、傻、愣。
我的语文好，我到是不觉得，我的数学和化学都挺好呀，80多分（百分制）总没问题。我最喜欢教化学的丁雪英老师，她从来不说学到晚上12点之类的疯话，她不喜欢我们这种上课打瞌睡，晚上来精神的夜猫子习惯。丁老师上课从不训人，我没见她动过火、发过怒。每当有学生交头接耳嘁嘁喳喳时，她会停止讲课，等，等待，等着，一直等，什么时候学生静下来，不说话了，再接着讲，她就是有这样的力量。
尽管如此，我还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蒙、傻、愣的一瞬间，我答应了老师的美意。虽说进文科班没啥市场、没啥前途的样子，那又怎样？此地不留爷，也得让爷活呀。工作后，理科班同学聚会时我才知道，至少还有几位同学被劝离，但人家死活不愿改嫁，留级也要留在理科班，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他们确定赖在理科班一定有前途吗？
我的成绩总体上并不差，语文甚至考过全班第二，我又不是走关系进来的，差能差到哪儿去？我可能只是比较顺从比较听话吧，估计班主任找我谈话前，也没抱什么希望，谁甘心去文科班呢？又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我就这样有枣没枣地被一杆子打飞了，就像秋风吹落了一片黄叶，“呜…………”的一声，没了。
当时的实验有十个理科班，只有一个文科班，文科没几个人上，理科班都在60多人，文科班只有30冒头，这30多人中，还有四五个我这样半路出家的和尚。其实，人走背字时，顾不了那么多，顺坡下驴也行呀，咱又不是骆驼，撑不了几天，得过且过吧，有贵人施以援手，何乐不为呢，总比引颈受戮强，好歹咱也是个要脸面的人。
我当时最担心的不是文科生的前途命运，而是文科班老师收不收留我。如果离开理科班，又进不了文科班，那可比“套圈”难受多了，套圈至少说明咱还在圈里呢。反正一这样想，我就有点莫名其妙的恐惧。
这时，班主任的一句话让我逐渐踏实下来，“我给岳洋老师说说。”
“岳洋老师”。这是我特别感谢班主任的地方，让我有幸成为岳先生的学生。诗云：“投荒万死鬓毛斑，生出瞿塘滟滪关，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阳楼上对君山。”
岳洋的名字让人想起岳飞，想起《岳阳楼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1700年来，岳阳楼屡圮屡砌，从未挪过根基，植根洞庭千帆阅，烟波浩渺我自雄。岳阳楼可不像黄鹤楼、鹳雀楼、北固楼，一会这，一会那的，总要赶个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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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答应离开理科班，谁也不怨，主要是我的物理呈30度角斜坡下行，高一期末56，终于挂了。挂科是我人生中的奇闻，是比3000米垫底还不能接受的奇耻大辱，妈妈异常生气和纳闷，爸也觉得我竟干些没用的事，不好好学习，天天写毛笔字有啥用？也是，我到现在也没成为书法家。
我干的另一个没用的事是跑步，跑步对我来说是享受，跑起来浑身舒坦，我可以一口气跑到南郊宾馆以东，健步如飞，再一口气跑回来，飞步如箭，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校运会，我试着报了800和3000，这是大哥当年的双冠项目。800米我得了第五，3000米有半程以上一直处在第一的位置。最终，跑我前面的是同位ZYM和同班的HZY。
有个家伙不自量力，非要和我飈第三。同班的兄弟们让让就算了，你小子也想挤兑寡人？看朕怎么收拾你。等还剩两圈的时候，他又玩命似的抢到我前面。我照样没客气，一个变速跑，干脆利落地甩到身后。结果，这位同学顶不给面儿，一个趔趄，直接吐了，屁也没抢着。
我们仨都不是体育特长生，来自同一个班（同班同一个项目，最多报三人），动如脱兔，包揽实验三甲，其实挺意外。ZYM是个很能拼的人，他没怎么练长跑，纯属临阵磨枪，但他窜起来不要命，有耐力。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他窜哪儿去了，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运动会得了这么精彩有亮点的成绩，班主任静若处子，没有泛起任何涟漪，连个口头表扬都没有。选择性忽略，听说过吗？做大事要不拘小节，分清主次。就像现在的日本不提福岛核泄漏，说他干嘛，不要节外生枝。
体育好不算什么，没用。为班里挣分算什么，算什么呢？陈景润攻克难关？华罗庚自学成才？又不是数理化竞赛，有啥可说的？该干嘛干嘛去吧。
班里有个玩单杠双杠特别厉害的大帅哥LJQ，能在单杠上翻飞，双杠上倒立。我当时看了暗自吃惊，这不是小学的王积功老师吗？那可是上海体院毕业的。我暗自寻思，我一辈子也练不成他那样。很快，LJQ也不怎么上体育了，大家心照不宣，都回班里看书写作业，这是被默许和鼓励的行为，一时领风气之先。 我很奇怪，LJQ那么聪明，也来沾么这点时间？
说起来，还是实验的老师开明，体育课整完队，大家各自随意，很快消解了我们心中的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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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虽说也招体育特长生，但并不靠这个吃饭，靠什么？靠升学率，升学率是天、是地、是空气，实验就是在那时逐渐牛起来的。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这是异常响亮的口号，震耳欲聋，夺人眼目，沁人心脾，渗入骨髓，你不听不看不思不想不管不问都不行。学生嘛，怎能不学好数理化呢，不能辜负祖国的召唤、亲人的期待，这是本分。班主任更是耳提面命，不厌其烦，敬业异常，实心投入，他比我们任何一位同学都更想干上一票。可以感觉的到他心中的热火在烧灼，比九中的老师还燥还热，也许，这就是实验的风范吧。班主任横下一条心，立下鸿鹄志，要在高考的这场血拼中，杀他个天昏地暗鬼神惊，日淡烟浓龙虎颤。
要想独占鳌头，让别人纷纷落马，必须对自己狠，再狠。苦练基本功，时刻不放松，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高考书，谁让这是零和博弈呢。班主任事事躬亲，率先垂范，起早睡晚，诲人不倦，比教育亲儿亲女还用心，那个忘我无私移山填海夙兴夜寐永远搏击的奋斗精神，真的非常令人钦佩。
老师是拼命三郎，学生亦成打虎将，上下同欲，同仇敌忾，一鼓作气，干吧。我们恨不能三天进山师，五天入山大，十天冲清华。班主任标志性的冲锋号是：你们晚上不学到12点就不叫学习，你看人家招远的学生，那才叫学习呢，连体育课都不上，你那叫学习吗!？
我很惶恐，学到晚上12点对我来说是天方夜谭，白日做梦，我从没见过晚上12点什么样。怎么学，不睡觉？头悬梁，锥刺骨？偷烛光，赛苏秦？
招远的学生？招远的学生都是些什么玩艺儿呀。老师天天和我们在一起，怎么知道他们学到晚上12点呢？我一下想起了物理学概念---------压强。造句是这样：我每天承受着锥子般的压强，锥心。
无论和招远的学生比，还是和YXQ、GW、LHL那帮刻苦的学生比，我都很气馁，比不上，比不了，没有苏秦的那股子神经劲儿。
可老师对我们这么好，都是为了我们好，为我们都累病住院了，我岂能无动于衷？君不见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说起来，我那时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老师的良苦用心。这叫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像我这样，取法乎下，想喝西北风吗？
我每天晚上9点睡觉，老师说这不叫学习。什么叫学习？熬夜？对，熬夜叫学习。没办法，熬吧，人家熬，咱也熬。有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人，我就不信拼不过招远的小崽子们，谁怕谁呀？我努力熬，我拼命熬，往晚上10点、11点、12点上熬，熬，煎熬。但真能熬过11点的时候极少，10点半眼皮就再也睁不开了，那个点写出来的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
噫吁唏，危乎困哉。
后来每当有人说，你行啊，熬出来了，孩子上大学了，我就很无语。把孩子带大也叫“熬”？
我不愿熬，我反对熬，我同情一切被迫不能睡觉的人，不论什么原因，我不能忍受连夜加班干任何事，我真的很困。可能是基因作怪吧，我不知道什么叫失眠。人困极了还能“失眠”！？鬼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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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时，我很崇拜那些体育好的学生，朱立成每次长跑都进前三，他还借过我一本山东快书《奇袭白虎团》，我可以整本的一字不差地背下来，滚瓜烂熟。大哥是3000米冠军，还是校足球队的主力，他不让我踢球，我就天天跑步，打乒乓。其实，我球踢得还可以，特别善于顶球，射门也很准。我非常鄙视那些从来不踢球的“球迷”，我绝不看球赛，中国足球就是狗S糊不上墙，留着无益。
说真的，那时的孩子不敢顶球，十有八九会砸在天灵盖上，酸闷麻胀痛，滋味不堪回首。特别是长距离踢来的球，从天而降，像发射出的炮弹，唯恐把自己炸死，谁让他们不懂顶球的门道呢。
我还有个本事，手持二踢脚放炮仗，大约在腰侧，“嘭………………啪！”直上云霄，9岁就会了。有几个大我几岁的“腚彦”（济南方言，大意是说顽劣、不务正业、贫嘴、手贱，有时还有滑稽的意思）孩子根本不信，倪NY的爪子最贱，他一手拧着我的耳朵，一手递给我四个手指头粗的二踢脚，非让我拿手里放一个。觉得我吹牛逼吗？狗眼看人底。
随着“嘭…………啪”两声巨响，一股青烟划过，我的手毫发无损。这帮腚彦孩子也经历了从怀疑……惊愕……羡慕……到不屑的急剧转变，比川剧变脸还快。他们可不敢拿手里放，炸飞了怎么办？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会这些没啥卵用，到了实验等于负数。
早起跑步是奢侈品，被我废止了，彻底扔进历史的垃圾堆。建设四个现代化需要的是数理化，我还练跑步，搞个人享受？太过分了。我知耻后勇，与跑步一刀两断，坚决斩断情丝，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谁也不能和学习争时间，对吧？
我们是来干啥的？学习。学习为了啥？考大学。考大学为了啥？掌握建设四化的本领。
要是一直这样想也就算了，等学校再开运动会，鬼使神差，我又报了名。几圈下来，非但没能领先，反而一泻千里，一败涂地，一筹莫展，一塌糊涂，不断被人超越，至少被十几个人落了一圈，人称“套圈”。“套圈”可不是什么好词，反过来是圈套。开始是我套人家，一马当先，现在是人家套我，一览无余。我真想一脚把套我圈的人当成足球踢飞，可双腿灌了铅，怎么也抬不动。那感觉，很不好，无助而无奈，丢人不是这么个丢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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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就被贴上“老实孩子”的标签，男女老少，无人置疑，没人和我过不去。1978年春，我由九中初二八班考入快班，快班也叫重点班，算是羊群里的马或者驴，高羊一等，多少有点优越感，人不就是活个优越感吗？当时的高、初中没分开，考不考实验无关紧要，我可以顺利地升入本校高中。
九中是重点中学，校风正，士气高，留在这儿没什么不好。何况老师特别珍视我们这些“苗子”，看着个个有潜质，千里马，只要好好栽培调教，指不定一展风姿，一鸣惊人。学校给我们配上最好的老师，勤浇水，多施肥，喂好料，吃嫩草。三年下来，开花结果、四蹄腾空是十拿九稳的事，亦不负拨乱反正恢复高考的好春光。学校和老师都来劲，学生有啥说的？我理解的中心思想是这样：你们是精英，别去考实验，为九中争光吧。
引诱与劝阻并举，愿景与承诺同施，但这都没用，大哥一声令下，我便来考实验了，这倒不是我身在曹营心在汉，我只是不敢抗命，谁让我是老实孩子呢。
我的邻居戴叔也是个上海人，胖胖的，个子不高，他家订有《科学画报》，非常诱人，我每期必看。戴叔擅长做菜，南方蛮子叫烧菜，“南蛮子”是济南人对南方人的戏称，主叫多少有点歧视、蔑视的意思，但并不敌视。济南的南蛮子蛮多的，各行各业，到处都是。南蛮子并不一定颟顸，戴叔就有些手段。一天下午，他递给我一张巴掌大的牛皮纸说：你考上了，高录取线10.5分。我接过一看：360.5，有点不敢相信。
7月28日一大早，“我头顶圆圆的大太阳向实验中学飞驰而去”。果然，第二张“黄榜”第二列中间位置，“0346张俭”几个字赫然在目。
我的妈，真考上了。虽说不甚在意，但真考上还是有点瞎激动，望长安春风得意，我仿佛孟郊再生，头重脚轻，骑上大哥不知从哪儿淘来的三手自行车到处窜。经七路、经八路、经十路，来来回回窜了好几趟，窜半天也没看到什么风景。早知这么燥热，还不如窜去老城区看看古建筑，要不说是瞎窜呢，现在想看也白瞎了。倒是戴叔给我的那张牛皮纸保留了20多年，差点成了文物，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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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换门庭，压强骤然减轻，“文科班同学说话时的神态、表情都是那样的可爱和可乐，这是我在理科班享受不到的”，文科班还有个特点，老师在黑板上板书时，不用的部分，立即会有同学主动上去擦掉，省去老师的时间。这于我是很新奇的，在理科班，我从未看到这情景。
文科班有个SUW，经常出洋相，有一次上历史课，老师说：“我还得再来一下，因为还有一些问题需要讲讲”，SUW的话把儿接得飞快：“呵，你就再来一下吧”。老师说：“在讲到巴黎公社的时候，我们讲到有一个公社委员叫兰维埃”，SUW插话道：“阑尾炎”，全班哄堂大笑。那个年代，堂堂省实验，谁敢和老师耍贫嘴呀，SUW敢。
虽说文科班有这么多好处，我的学习依然没有主动性，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人家学啥咱学啥，经常傻不拉几地听班长吹《红楼梦》，吹《金瓶梅》，吹《朱元璋传》，吹为什么用四张大报纸擦屁股，吹“吾之所在者，乐之所兴也”。
当时的高中是两年制，别人已学一年文科了，我刚来，不知道主动补补之前的课程，像历史呀，地理呀等等。我迷迷糊糊，懵懵懂懂，自动默认老师会找我补课。看着地理老师（也是个南蛮子）慢吞吞的样子，我也没有敏感地起疑。我都转来文科班了，老师不知道我没上过高一吗？我一直等，等呀，等，直到高考来临。
我的迟钝可以从当年岳老师在我读书笔记的批语上看出端倪：“阅读面广，一般地说，理应如此；但今后一段，可重点读记与高中课程的复习、深化有关的内容”。可惜我当时没有任何意识，直到两年前无意中找到这个黄皮本，才知道先生的用心。
我真的，真的很傻。7月7日就要高考，6月7日我还在研究苏东坡的回文诗：“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我甚至仿写了一首，每天还雷打不动地练习没啥用的毛笔字，病得真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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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老师教语文，除了语文知识，课文，还教我们写读书笔记，写日记，教如何制作学习卡片，鼓励多读课外书等等。反正她让干的事，我都很上心。
告诉你个秘密，几乎可以获得专利。我总结出一条颠扑不破、屡试不爽、放之中小学而皆准的“真理”。学生为谁学习？学生不为家长学，不为自己学，不为国家学，不为未来学，学生都是给老师学的。学生喜欢哪个老师，哪一门课就学得好，凡是学生撂挑子的课程，肯定不喜欢那老师。一个典型的表现是，每天先把自己最喜欢的老师的作业做完，以喜爱程度类推，从未失手。
岳老师经常讲评作文，这是个重点环节，高考占60分，三分天下有其二，讲为什么DQW、LHR写的好，好在哪里，有什么精彩的句子等等。最好的作文可以拿到级部去展览，贴到走廊的墙上，这是件很光彩的事。
我暗自努力，特别想让岳老师表扬我。有一次，岳老师组织学生到省博物馆参观，就是山东剧院东邻那个，现在被省考古所据有。博物馆是一组古建筑，特别宏大壮观，后来才知道那是日伪时期建起来的万字会母院（青岛也有一个，规模不小），是仿古建筑，只有几十年的历史，根本不古老。我很纳闷儿，日据时期，竟允许民间花巨资经年累月地建这玩艺儿，持续建了八年。当时在打仗，战争不是最烧钱吗？这对日本人的统治有什么好处呢？
总而言之，博物馆的作文第一次被岳老师表扬了，是附在最好的七八个同学后面，我更加努力的样子。
有一次发下语文卷子，我只考了83分，但岳老师讲评其中的文言文翻译时说：“这句话（全班）大概只有张俭翻译对了”。我心里非常高兴，我这外来的和尚也能念点真经。
岳老师教学可不是假把式，光说不练，颐指气使。她有时会把自己写的东西读给我们听，这也是我鄙视某些语文老师的原因，自己写个试试？如果语文老师自己都写不出像样的东西，还教个啥劲儿呀。
有一次岳老师教散文，就读了自己回忆录式的作品，讲到她1947年青岛求学时，自己的老师祝先生。祝先生是北大中文系毕业的，教了岳老师一年半的语文，在她的影响下，岳老师“从一个不重视语文的人变成喜欢语文的人”，她们师生经常在祝先生的宿舍里一起讨论、学习，生活上相互帮助，彼此感情很深。
1981年初，岳老师让同学们自拟题目，写篇游记。我爬千佛山，进兴国寺，对“暮鼓晨钟，警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没啥兴趣，重点写了写黔娄洞、龙泉洞。咋写的，忘了。
2015年6月间，无意中见到邓晓雯同学的记载，上面说到DQW、LHR等七八个人的作文。对了，LHR是我们那一年的山东文科状元，入学考实验时就是济南市第一名，典型的学霸，不学而能。
邓晓雯的记载说：“1981年2月17日，我把口头作文誉为‘音乐会’，听音乐会是一种最崇高的意境，因为在这里谁都有可能成为对方的知音，不必像伯牙那样孤芳自赏……2月20日……2月21日，音乐会继续……音乐会的尾声是张俭的游记，给我的印象最深，他写的‘山洞’把两个洞连接的十分巧妙， 他的‘山洞’读起来清新，不错杂……历时六个课时的音乐会结束了，它留给我的印象是深的，很深的”。
哈哈，真好，这在考古上就不算是孤证了，不是我王婆卖瓜。黔娄洞的作文在岳老师讲评时，被定为几篇好作文，说是誊写后拿去展览，我的努力第一次得到岳老师的高度认可，心里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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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兴了没几天，预考开始了，当年的高考有预考，预考不是现在的一摸、二摸、三摸，也不是学业水平考试。预考有毕业考试的功能，关键是预考通不过，不能参加高考。这让我想起蒲松龄，有一年他科试没通过，无法参加在济南举行的乡试，蒲松龄一怒之下把主考官山东学政朱矞三骂成长虫，写进《聊斋志异》传了几百年。
有啥用呢，没用。不管你骂不骂，预考会淘汰很多人，你爸是厅长也白搭，照样淘汰。1980年山东考生50万，到我们出生的这一年，三年自然灾害刚恢复，母鸡抱窝，老娘下崽，蹦跶出来的兔子贼多，直接翻番，再加上回炉复考的，考生还不得100万呀？预考施行了好几年的样子。
高考发榜的这一天，我急匆匆穿过实验的大红门廊，来到教学楼前。但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举袂成幕，挥泪如雨，竟然有那么多同学在哭。有位理科班的漂亮女生，叫什么来着，直接哭瘫在地，痛不欲生。甭问，肯定考砸了。
顾不得惊诧别人，我赶忙领来成绩单。一看，自己所有课的成绩都在60多分，没有不及格的，包括我最担心的英语，按50%计分，折算回来是63，也及格了。但也没有一个高分，就像死人的血压仪，竟然在一个水平线上。
我的总分超大学录取线8.5分，1981年高考录取率4%，能过录取线就算厉害，考上大学和考上举人差不多，没几个范进。
倒霉的是，文史类考生，按教育部新规定，数学60分以下，语文70分以下，要从总分中扣掉10分。这是什么操作？搞性别歧视？嫌建设四化的人才出得快？文史类又不是理工医，你教育部费什么劲、犯什么邪，犯得着吗？眼一闭不就让我过了吗？我语文67，扣掉10分后，总分竟然比录取线少了1.5分，真是邪老门了。北大、山大上不了，咱认，上个大专也不行？倒是让教育部长上了个螺丝，上拧，直接拧进中专。
我郁闷之极，恶心得不行，一年前理科班主任的那句话突然跳入脑海：你“转到文科班，考学希望相对地说来要大一点”。真的是大一点，只大这么一点点，恰如其分，恰到好处，精准扶贫，千古绝唱。我要是语文老师，如果给他这个造句打100分，绝对埋没人才，至少120分，直接点进士。什么眼呀，太毒了，就像米国轰炸南联盟的精确制导钻地导弹，一发毙命。
实验老师是凡人吗？不是。“相对地说来”是啥？就是醒时已暮全白瞎。班主任一语成谶，一咒成哀，这就是命呀。能怪班主任吗？不能，怪命。谁让我不懂相对论呢？相对论是我能参透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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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特别对不起岳洋老师，特别对不起先生。真的，非是国军无能，实在是参加高考的兔崽子们太多了，多如牛毛。我这么喜欢语文，竟然被扣分！天理何在？扣分扣哪科不行，数理化随便扣，史地政尽着你划拉，英语本来就半价，你扣20分都行，偏偏扣语文，偏偏扣岳老师的课，还有王法没？两年前的孟郊掉坑里，斗转星移，兴尽悲来。
我不甘心，语文分数肯定判错了，这还用说嘛！要么是誊写分数誊错了，77誊成67了，即使考不到85，75总没问题吧？我到处找人查分，求爷爷告奶奶，无头苍蝇，上下翻飞，到处乱碰，没用。花开寂寞红，早被婵娟误，不认怎么办呢。上中专？那倒是可以随便挑，可上中专我来实验干嘛。
听毛老师说，实验招收复读生，但是要看成绩。于是，我彻底放弃中专，决心复读一年，江东弟子今犹在，卷土重来未可知。
8月26日，我到学校打听补习班的情况。结果，听教我们数学的王耀生副校长说，学校还未决定办不办补习班，我一下子就毛了，不带这么玩的，我哪都不去，就要在实验，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据理力争。
“这时从另一只椅子上站起来一位领导说：你不能说学校耽误了你上中专，当初学校也没有决定招收回读生，毛老师不可能这么说。“
啥？你说啥？毛老师不可能这么说？你也不睁开眼睛想想，毛振香毛老师是那扒瞎话的人吗？真是官僚主义害死人。
我说：毛老师确实是这样说的，现在木已成舟，学校不能不管。他又说：”学校如果决定办补习班，我们可以招收你，如果不办，你也不能赖学校。”
我愤愤地走出办公室，上了三楼，在语文教研组找到岳老师，向她说明了情况。岳老师说：“我替你说说，你先回去吧。”
不知为什么，只要岳老师一说话，只一句，我就觉得心里踏实。
三天后，我又来到学校，碰巧在校园里看到岳老师和别人交谈，她让我先等等，我就先看招生广告。广告上说，复读生的学费每学期25元，而且中途转学、退学者，学费不退，上一年还是12元，今年竟然翻番，正常学费才3元，“可谓变本加厉”。
我正在暗自生气，岳老师过来了。她说：“你可以来上学了。”我问什么时候报到？她说现在，我说可我没带钱呀，她说可以星期一再交。接着，岳老师把我带到四楼的一间办公室，介绍给新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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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社会后，我与文科班的同学常有书信往来，甚至和CW编印过同学通讯录，但基本没去看望过岳老师，我可能是最不知感恩的学生了，岳老师要我这样的学生有啥用？
再后来和同学聚会时，会断断续续地请岳老师、高老师一起小聚。高德华老师教英语，岳老师很认同他。据说，改革开放最初，外国友人造访省实验，那些个在学生面前振振有词的英语老师你推我让，执礼甚恭，只有高德华一骑独尘，敢与外国人用英语对话，这才像个名校的样子嘛。
实验是窗口，是骄傲，接待外宾参观渐成常态，学校每个班的前后门都是敞开的，外宾可以随意的进出走动，上课老师要若无其事，不必招呼他们。对这些外宾参观者，岳老师唯独对日本人最警惕。她说：“我的小学时代，就是在日本鬼子的铁蹄下度过的，至今我一直用‘审查’的眼光‘瞪’着日本方面不管在大事还是小事上对待我们的国家和同胞的态度，也‘审查’着我能接触到的日本人。”
有一天，来了个日本访问团，一个“家伙”突然把最后一排一位学生的手往边一推，端着相机，冲着桌子一通猛拍。岳老师凭直觉认定不是什么好事，但还是要隐忍着正常上课。下课后一看，原来那同学的课桌上刻满了《新西游记》的漫画，刀法娴熟，栩栩如生。岳老师把对日本人的反感一股脑地倾泻到这个倒霉孩子身上：“你个笨蛋，他推你的手，你不会盖着？他有照像的自由，你有不让拍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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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洋老师当过兵，有着军人的干脆、利落、果敢，对工作和生活中的变故、繁杂、琐碎思路清晰，就简删繁，对各种扑面而来的境遇应对从容。岳老师的老伴是老革命，因为在单位做领导，难免会担任“分房子”这种特别容易得罪人的工作。有一次单位的某人因为不满，也可能只是为了要挟以达到私利，扬言要天天到岳老师家来吃饭，济南人称“耍泥腿”，也不打、也不闹、也不砸、也不抢，就是天天跑来你家吃饭，理直气壮，到点就来，吃完就走，你要是没做饭，他就坐你家等着，不催你，恶心你。
这一下让老伴非常头痛和担忧，和日本鬼子干，老伴没含糊过，处理这样的人民内部矛盾，无章可循。他又不是国民党反动派，好赖也算个阶级兄弟，还能怎样，不让他吃？杀了他吗？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这让我想起老舍写的趵突泉，趵突泉很美，济南的“小脚妇女更了不得，你往左躲，她往左扭，你往右躲，她往右扭，反正不许你痛快的过去。”辛弃疾的浩然正气没学会，张宗昌的匪气无师自通，济南的传承呀，时不时让你发个愣。
真的，济南的“流球（流氓习气）”孩子耍起“泥腿”来，就是炸不烂的坐地泡，寻衅讹人的老油条。一旦让你赶上这样的瞎包来碰瓷，不死过去，也晕过去，反正不许你痛快的过去。老伴一时愁眉不展，寝食难安。虽说这是阶级内部矛盾，也和阶级敌人差不多。
岳老师说：“你怕什么？甭怕，你让他来，我岳洋就不信这个邪，他只要敢来，我就奉陪，天天奉陪，奉陪到底！”
结果，那人一天也没来。
8
文科班的师生聚会不怎么经常，有一次是在八一立交桥西南的泉景大酒店，当时我还带着刚上小学的儿子去了。岳老师问孩子读过什么书，喜欢什么人物，两人愉快地讨论《好兵帅克》《鲁宾逊漂流记》，一老一小互动的很融洽。
转眼间，儿子也考入省实验（统招生）。因为工作关系，我和实验打交道较多，有时会公私合营地去看望岳老师，反正她住学校里，比较方便。有一次实验搞校庆，就是2008年60周年那次，其实50周年我也去了，是在山东省体育馆。岳老师穿着喜庆时尚，精神饱满，戴着丝巾，抹着口红，装扮得体，特别有气质。无法用精神矍铄一类的词来形容她，因为不是那感觉。师生在校园里流连忘返，惬意聊天，根本觉不出代差来。校庆资料有《实验回忆录》《实验老照片》等四本，我想方设法搜罗了十多套分送给同学，那上面有岳洋老师的长篇回忆和许多她保存并提供的老照片，非常珍贵。
岳老师退休后的生活有条不紊，有余力时会带带自家的或是朋友家的孙辈的语文，一直没有停止为社会做贡献。与岳老师交往过的人有一个感受，你总能从她身上得到教益，很有章法，她总是充满正气，从不后悔做过的事情。唯一让她有点遗憾的是没能下决心多去看看名山大川，出远门的次数不多。我想这可能是岳老师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的缘故？有几次，岳老师在海南、上海、四川等地的学生诚心邀请她去玩，不用老师费一点心思，做了妥善安排，全程陪同，最终都被岳老师婉言谢绝。
进入退休生活的岳老师与很多老人有很大的不同，她是思想时新的人，主要表现在思维方式、处理问题的角度与得当程度，包括对生命终极的态度。岳老师是真正视死如归并主动践行的人，现在老年人通常会有的买保健品、老年痴呆这类事肯定找不到她。但岳老师不玩电脑，不用手机。我问她为什么，岳老师答：“不是我不喜欢，这些都容易上瘾，我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如果有照片，她也要求我们洗印出来再寄给她。
岳老师从事教学时，没有大块的时间，年事较高后，打算把自己积累的东西有选择的整理成书，有段时间确定要出版《宋代名人传》。这种事非常繁琐，编辑与作者就书稿的修改至少要反复五六个来回，对于一位老年人来说，这样的脑力劳动加体力劳动异常恐怖，岳老师夜以继日，连续加班修改书稿，终于累倒了，一度非常危险，气息很弱。岳老师既想把书赶快出版印行，又切身感受到死神的威胁，经历了一个非常艰难的阶段。等她慢慢恢复过来，依然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不让当出版社领导的学生为难。《宋代名人传》自费出版面世。
9
我对岳洋老师较为深刻的了解应该是这段时间逐渐形成的，上学时反而没什么了解。高三那年，儿子要求从东校郭店转回本校，同宿舍有半夜看毛片打游戏的，他不想徒受干扰。因为孩子转为走读，我到实验的次数更多了，一次家长会后，顺便又去岳老师家闲聊。她主动问起儿子的情况，我说马上高考了，孩子各科都还行，就是语文成绩差点，应该会落点分。岳老师说，你让孩子明天来一躺，我和他聊聊。
等儿子回家时，我才知道岳奶奶要给他补语文。额滴娘，这恩情有点大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我说谢谢岳老师，您老不用费心，孩子要是乐意，我给他请个老师就行。岳老师说，我在家也没事，就是玩，你让孩子来吧，我挺喜欢这孩子。
“补课”每周一次，周二下午放学后。岳老师说这是带孙子，不是补课。等高考结束，孩子整理东西时，我才知道，岳老师把她很多的教学备课手稿一样的珍贵资料，借着带孙子都传给了儿子，有一种关门弟子的感觉。
凭良心说，我很愿意岳老师教儿子，这样的师奶奶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但又一直惴惴不安，总想着报答报答，有时会自制核桃阿胶膏送去，南蛮子最迷信阿胶。岳老师是山东平度人，应该并不在意。她说，不要每次都拿东西来，如果有富余的茶叶，可以给我带点。
回家后，我对儿子叮咛，岳奶奶是非常会做老人的人，是位高人无疑，她对这个时代很留恋，她总是为这个世界付出，再付出，岳奶奶很早就办理了遗体捐献手续，不只说明她不是个世俗的人，更重要的是她不追求无谓的虚荣，包括很有可能的巨大的哀荣。岳奶奶的学生遍天下，却不愿给别人添麻烦，死后也不想占用社会资源，她的通达、豁达、畅达非常人可比。所谓俗人达人，从岳奶奶身上可见出分野，能有机会跟着奶奶学是你的造化，要好好珍惜。
说起来很惭愧，我给岳老师送的东西还不如她让儿子给我带回来的东西多。有一天，我突然觉得不对劲，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家教盛行呀。我们有位很有名的老师就办过补习学校，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向钱，赚了一钱塘江。有小年轻的老师仅仅凭借在家里摆一堆马扎子“辅导”学生，就能买上大房子，都和钱没仇。岳老师图什么呢？她家房子也不大呀，陈设极其简单，不出八十年代。以岳老师名校名师的威望，如果办个班什么的，还不是登高一呼，从者云集，旗帜所向，望风归附吗？一想到这一层，更觉得不对劲。
思来想去，我想清楚了，我确定，岳老师不图什么。但等儿子再去岳奶奶家“补课”时，鬼使神差，我在茶叶里悄悄放进了现金，我不敢面对老师，也不想让儿子知道。我忐忑不安地度过了一晚，第二天下午3点多，岳老师的电话到了：“茶叶里的钱是怎么回事？你是老学生了，在社会上干了那么多年，还用我说你吗！”
我很尴尬，我说实在对不起，岳老师，我晚上去一趟吧。这是我脑子里酝酿很久的场景，它一定会到来，这算是我料定了的。但岳老师接下来的话则是我完全没有料到的。她说：“你不用来，来了还要说很多话，告诉我你的地址，我给你邮局汇回去。”
我急忙说，不用了，不用了，不用寄了，还是我去一趟吧……“啪！”岳老师直接扣了电话。
我凝神静思，默想了很久。这可能是岳老师处理这类问题最好的方式，也不是三次五次十次八次了，我想不出更好的方式来。大概这也是岳老师对我唯一的一次发火。巧的是，就是这么一次汇款，邮局说我中了一等奖，奖品是个蛋糕。
10
儿子上大学前到岳奶奶家辞行兼讨教。岳老师说，年轻人出门切记不要意气用事，再好的同学也不能两肋插刀，触犯法律和学校纪律。另外，好朋友应单独交往，哪里都有吃孙喝孙不谢孙的人。岳老师还说起她儿子上大学后，有一次去学校看孩子，见到衣服脏了，打算给洗一下。孩子找半天，没找到肥皂，就向同学借了一块。岳老师拿在手里，觉得特别眼熟，这不是自己给儿子带的华光嘛，当时带了整整一箱，怎么成了同学的肥皂？同学又不是山东人，在那个年代，没有物流一说，同学不可能有济南轻工化学总厂产的华光牌肥皂，肯定是儿子马大哈了。
最近几年，同岳老师的谈话中，两次听她说起自己摔倒的事，我心中立时“咯噔”了一下，这是以往没有过的。她说摔倒时语气平静，不注意的话，看不出淡淡的隐忧。有一次在实验校园里陪老师散步，她说：“去年到现在摔倒有十几次了”。我说老师要多加小心，如果觉得不好，赶快蹲下来，这样能减轻损伤。
我内心十分清楚，老年人屡次摔倒，往往是生命快要终结的前兆，这是我唯一的一次先知先觉。
岳老师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失聪了，2016年同学聚会时，她听不到同学的声音，只能看大家的口型猜，心里有点着急。2017年过年后不久，岳老师再次住院，我猜是她主动选择住在郭金蕙那儿的，而且经过了深思熟虑，她特别信赖郭金蕙，正如毛老师特别信赖郭金蕙一样。
岳老师在赠送郭金蕙的《宋代名人传》上写到：“离校36年，你已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现在躺在病床上，由我的亲学生率领团队来延长我的生命，是人生一大乐事。谢谢孩子！”
岳老师愿把生命的终点托付给郭金蕙，嘱咐她绝不可对同学声张。但我知道，这一关非常难过了。3月15日下午，坐在岳老师病床前，她显然很高兴。最近一年多，师生的对话早已变成学生写、老师说，因为老师听不见了。
知道岳老师不让买营养品之类的任何东西，学生听话，学生带来的是高中时在先生的指导下写的读书笔记，历经36年的沉寂，两个薄薄的黄皮本，上面有岳老师的批红。由于病程加剧，岳洋老师不能起坐，说话时还需用手扶着嘴角，这是几个月来的新变化。我俯身侧蹲，逐页翻开本子，一一指给她看她的批语。
岳老师连连说：“这是我写的，这是我写的，这都多少年了？都成文物了，你保存的这么好？！”
我很欣慰，此时此刻的岳洋老师，面对重新回到眼前的学生笔记，既意外又高兴，意外的高兴。
走出病房，郭金蕙说，老师一入院就详细交待了所有事情的处理方法和原则，静待自己的遗体为祖国的医学事业做最后的贡献。
岳洋老师（1931年9月28日----2017年4月26日）生于1931年阴历8月17，我翻开老皇历查了查，这一天是孔子的诞辰纪念日。
（拙文草于2017年5月19日，改于2020年4月26日，岳洋先生辞世三周年之际，配图有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