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第一次去老人院,我便发现了一个小秘密:社区老人院外面的招牌是统一红色的“星光老人之家”。周日我在脑子里不断搜索家附近的有否类似招牌的时候,妈妈提醒我92路公交车站后面就有一个。我脑中马上浮现出那个牌子,那是个极小的门面,平日不仔细看是决不会注意到的。就在我家不到四百米的地方,真是得来毫不费功夫,我心里一阵窃喜。
天正洒落毛毛细雨,撑着伞的我迫不及待的来到这个红色的牌子下。怀着忐忑的心情我打通招牌下公示的电话,说明来意,电话那头意外的热情。我带上一早向市场残疾的婆婆买好的一袋水果,想“贿赂”工作人员同意我的探访。谁知一切的不安都是多余的。慈祥的李院长一口答应我的请求。还说,水果就给老人吃吧,一下让我对她肃然起敬。
下午,我如时到达。尽管已经是第六次来老人院,却是我第一次单独行动。不知为什么,踏进门的那一刻,我心中的胆怯已被关在了门外。爬上楼梯,我快速踏入晕暗的电视放映厅,扑面而来的是阵阵霉味和烟味,我心中不禁阵阵酸楚。快速整理好心情,我绽开笑容,对迎面见到的四位老人打招呼。可能太专注电视节目,只有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叔叔回应了我。我没走两步就到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旁就是老人们的房间,左边是朝大路的,有窗户,有光线。右边是朝里面的,虽有窗户,但被外面新起的高楼挡住了光源,漆黑一片。这样的暗无天日,那怕从哪个角落流入一缕阳光,也将会异常明亮和温暖,我的这个念头油然而生。
我探头望向每个房间想打招呼,努力想带来一些生气,却发现一半的房间空着,大部分人睡着或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忽然见到前面一门口站着个皮肤白皙的婆婆,我马上笑容满面的打招呼:“婆婆好!”“不是婆婆,是阿姨!”听我这样称呼,她明显不开心。我始料不及,好在我反应得快:“哦,不好意思,阿姨好!光线太暗了,我没看清楚您!您这么年轻,皮肤又好!”陪着好多好话,她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容,我不禁松了口气。无论年纪多大的女人,或是男人,即使是皓首苍颜,都有追求美之心啊。以后,把称呼都改或“阿姨、叔叔”吧,我暗暗叮嘱自己。
离开了爱美的阿姨,我发现303室有位耋耄老人呆坐在窗前,我走了过去“婆婆好!”这次这么叫应该没有问题。我自然地伸出手握住她颤颤巍巍的手,手很冰冷,丝丝寒意沁入我的手心。我慢慢摩娑着她的手,努力想把她捂热。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真的记不得你是谁了!”
“我是第一次来,你自然不知道我是谁啊。”
感觉她听得很困难,我凑近她耳边说。
“哦,我是老不中用了。”她开始指着自己说:“你看我的一个眼睛看不见了,一个耳朵听不见了,牙齿也掉光了,就是个残废人啊!要不还可以打个麻将什么的。”
说着说着泪花在她眼中打转,我赶紧说:
“怎么就残废呢,你看你不看到我吗?又听到我说话吗?年纪大了,这样也是正常的。我看您都80岁吧,手脚还这么灵活,很厉害啊。”
我很想安慰她,搜肠刮肚的想找些话来说,却找不到,只好安坐着。
“我才80岁啊,我己经92岁了,没用了,也没人来看我!”
“哦,您真的很棒哦,我都看不出您这么高寿啊,多少人渴望像您这么长寿啊。”
“那有什么用呢,天天就这么坐着,哪也去不了!”我感觉到她心中那股无奈和无力,慢慢吞噬着我,但表面上我表现得更加灿烂阳光了。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她慢慢的放松下来,和我说得越来越多。
这个寒雨飘飘的午后,我把所有的时间用在陪伴这位高龄的陈婆婆上,倾听她说话,听她的连接不上的故事,陪伴她散步,或者就是安静的按摩她的手脚。就像陪着小时候把我带大的外婆,她在轻声细语的叮咛着我一样。外婆年迈的时候,也总是渴望和子女聊聊天,可是我们永远在忙。此刻,我发现己经完全放下,那个内在的和外在的小我。那个内心匮乏的、不满的、焦躁的自我已经荡然无存。我的内心是充盈的。爱,它一直都在我心中,不需要向外寻求。感恩婆婆让我照见它。
分别的时候,陈婆婆坚持陪着我走出来,其实这样的高龄,她走路还如此自如轻松,这也算是老天对她的馈赠吧。只是我们的眼睛总是只关注到自己不好的,没有看到好的。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缓缓而行,我俩的步伐出奇的默契,好像我们曾经这样走过了无数遍。此时路过个工作人员,问婆婆“是你孙女吧?”婆婆面露羞涩,自豪的说“我的好朋友!”我的心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