㈠序
"生子爷爷,今日,您要给我讲个什么故事?"
"小娃子,你想听个啥,都给你讲!"
一方上了朱漆的旧桌上置了一盏油灯,忽明忽暗,屋子小又破,照不清老人的样子。
"爷爷,你给我讲的春秋战国,我都听腻了,能不能讲点有趣的?"
"哎呀,爷爷,你怎么总捧着你那个旧茶壶,都好几道缝子了,盛不茶了,等我以后长大了,有钱了,给您换一个更好的!"
"换不得哦,换不得!这茶壶可是跟了爷爷的许久了,今天啊,爷爷索性给你讲一个茶壶的故事。"
从前有一人家姓徐,祖上是制作茶壶的艺人,颇有名望,工艺精湛,以此代代相传。
明末清初,朝廷局势动荡,百姓生活艰难,徐家人靠着一点手艺安身发家,挣下一份偌大的家业,不过子嗣单薄,唯独有一个儿子。
独子体弱多病,请了算命先生,说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出生常有邪祟跟随,寻的贫苦人家给起个贱命就好了。
后来身体是好了,却厌倦烧制茶壶的手艺,每每家人劝诫,祖宗的手艺不能丢!他不是装头疼,就是肚子疼。
徐家夫人溺爱过甚,一味的袒护着。由此,独子年龄渐长,手艺却全无半点。
这独子有个癖好,也算是和祖业沾边儿。极其爱收集茶壶,青瓷的,镀金的,紫砂的,应有尽有。
徐家见独子年长,到了成亲的年岁,娶了妻人也能规整些。
徐家独子曾瞧上一个良家女子,二人情投意合。
可惜女子的兄长,喝酒赌钱,挥霍无度,最后把他亲妹子卖给一个有钱人家做婢子。
后来,此事就不了了之,无人再提。
许多人家觉得徐家不太厚道,不愿结亲。徐家无奈托了好些个媒人,最后订下一门亲事。
是一新开的当铺家的独女,上头三四个兄长,家中自是爱护的紧,有一点骄横。
新婚之际,夫妻二人生活还算融洽,徐家二老甚是欣慰。
没过多久,徐家的儿媳妇有了身孕,脾气越来越差,徐家独子有些厌怨,然则全家却对孕妇百依百顺。
㈡承
忽有一日,在媳妇摔碎了四五个茶碗以后,徐家独子也摔门而去。
本是要去打点酒喝,路过妻家的当铺,发现门口聚满了人。
"来来来,让一让啊让一让!"徐达挤了进去,看见妻家长兄罗富和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头争执着。
"大哥,你这是……"
"哎呦,你来了,快来看看哦,这个泼皮,仗着年岁大了,想用这破壶死当我一钱银子!"
罗富一看到妹夫来了,也硬气了许多!
"我这妹夫,祖传烧壶的,他从小见过的壶恐怕比你吃的盐粒子还多哩!"
"这可是个宝贝,俺家祖传十几代的嘞,你快来看看!给大家伙说说。"
老汉看有明白人,也不怕,颤巍巍的拿出来一个红泥壶。
只见壶型规正,出奇。然壶身光洁明亮,橙中略见红光,异常夺目。
"你这浑说,不说我妹夫,我都知道,这红泥紫砂壶是近来才兴起的新玩意,还祖传十代!"
罗富本是生意人,极会顾着场面,如今被老汉烦的一阵心躁,只想给他轰出去。
罗富想着徐达说几句,让老汉快走。可见徐达望着手里的红泥壶,仔细端详着,一言不发。
"给你两钱银子罢,卖给我,如何?"徐达始终盯着红泥茶壶,眼睛都不转一下。
罗富一看徐达不仅不帮自己,反而要买下来,十分纳闷。便把他拉到一边,悄声道。
"妹夫,你可是傻了,几文银子都不值当啊!"
徐达摩挲着茶壶,瞟了一眼罗富。
"大哥,这人在这许久,咱们生意怎么做?这门口糊着一大帮人,不如给几个钱了事!"
说着,徐达给老汉扔了银钱回家去了。
㈢起
从此,徐达便窝在偏房不出门,谁也不见,日日夜夜的看着红泥壶。
徐罗氏心中狐疑,就派个贴身的小丫鬟在偏房打探消息。
一天晚上,一个小丫鬟偷摸的回来,告诉徐罗氏,姑爷住的偏房里,好像有一个女人的声音。
本就怀孕七八月了身子沉重,平日事事都不顺心,如今丈夫在自己孕期偷人,更是火上浇油。
徐罗氏带着丫鬟,叫上家仆点着火把,气势冲冲的朝偏房去。
"好啊,我这怀孕辛苦,你倒是舒坦,屋里竟藏着个小娼妇!我倒是看看这是什么模样的啊!"
徐罗氏撑着个大肚子,全然不让丫鬟搀扶着,手一使劲就把门推开。
屋里全无旁人,也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只见徐达坐在圆凳上,摩挲着一个茶壶。
目光呆滞,嘴里还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明白说的是什么。
外边瞧热闹的家仆婆子,一看哪有什么人,又是少奶奶在这找不痛快,惹事。
徐罗氏见屋里没人,丈夫也不理睬,顿时面子有点尴尬挂不住,一脚迈过门槛,想着这场面该如何收拾。
突然,火把照亮徐达的样子,留在白墙上一个影子。
徐罗氏大叫一声!随后,两脚瘫软,就跪在了门口,一抹黑,晕了过去。羊水破了,血也流了一地。
徐府挂了白,徐罗氏和孩子都没保住,一尸两命。
罗家气恼,好好的姑娘嫁与你们家,落得如此下场,日夜雇人在徐家门口谩骂,要求还回自家妹妹尸首。
徐家二老,痛失子嗣,又遭受别人羞辱,有口难言,双双病倒。
徐达被迫出来超持丧事,与罗家商议,最后由徐家出殡。
出殡之日,徐达依旧抱着他那红泥壶,神态冷清,毫无半分哀恸。
罗家兄弟见状,气愤无比,想要理论一番,但是转念一想,毕竟是葬礼,想让妹妹安安生生的走,不愿闹事,都隐忍不发。
日子又趋于平静,没到半年,徐家又挂了白幡,邻里纷纷猜想,是徐家二老恐怕不行了。
谁知,竟是独子徐达命丧歹人之手,尸骨无存,下落不明。
㈣转
"爷爷,那红泥壶呢?徐达真的死了啊!"
"你莫要着急,待我慢慢说来!咱就从徐达遇难那天说。"
这一日,徐达出门办事。见个摆地摊的小贩,卖红泥壶,和自己手里拿着的一模一样。
就向前追问,小贩说家中这样的红泥壶多着呢,徐达心中诧异,打算追问。
小贩一见,徐达手中也有一个红泥壶,赶紧收拾收拾转身就走。
徐达追了上去,越走越偏僻,倏的,小贩回头对徐达一笑,随后,丛围冒出几个蒙面大汉。
不言不语,直取性命。徐达见情况不妙,直奔往前跑,体力有些不支。
望着前方是一处断崖,走投无路。徐达心中了然,定是仇家雇凶杀人,今日可能魂断此地了。
留下,身首异处。跳下去,尚能全尸。
徐达当机立断,把红泥壶紧紧的捂在胸口,纵崖。
㈤升
等到徐达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身上盖着被褥,身体轻飘飘的。烛火摇曳,身旁还放着红泥壶。
主人家看到他醒了,凑上前去。
原来,悬崖底下是一条河,承住了,才不至于殒命。
河水湍急给他冲到了下游,正好这家主人打渔,发现了徐达给带了回来。
在水里浸泡时间过长,又加上天气愈冷,寒邪入体,也活不多久了。
徐达心生感激,把身上的玉佩给了渔民,以谢救命之恩。
又把身上剩余的银钱全数交给渔民,希望死后能帮忙置办棺材。
渔民问他为何不回家去,他摇了摇头表示,父母亲年老,实在受不住这大喜大悲。
渔民见他如此也不知作何安慰,便掩门操办后事去了。
徐达看屋里只剩自己一人,拿起红泥壶在手中擦拭。
"杏娘,我啊可能没几天活头了,死了也没脸面见你,到底是我对不住你!
明明有了我的骨肉,怪我懦弱!怪我没用!怪我……"
徐达抱着红泥壶痛哭不止,仿佛心啊肝啊都碎了。
"你见见我罢,见我一面,也全了我最后的念想吧!
那夜我真的收好了行李,早早的在柳树下等你,谁知道被我父亲知晓,把我架了回去,一顿捶打,昏迷了几天,等我醒了差人去问,说是你远嫁了。"
徐达从水里捞出来,身体虚弱,眼泪也哭尽了,只能呆呆的看着,目光游离。
"我终是不信的,别人欺我年少,说了各样难听的话,可是我还是信你,不可能背弃我远嫁。
我就打听啊打听,最后……最后只等到你的一具尸体啊!"
红泥壶身闪着红光,手指抚过的地方,还略微潮湿。
"我……我这才知道,你去一个人家当婢女,失足跌落到井里。
你哥哥买了一草席子把尸首卷了去,我……我实在不忍,便炼化你的骨灰,烧制了这红泥壶,想你能日日夜夜的陪着我了……"
㈥平
桌子上烛火摇曳的厉害,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把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许久,墙上映出一个曼妙的女子,幽怨的声音响起。
"徐达,我原本是怨的,"
徐达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女子,还是当初一样眉眼。
"你不怨我嘛?你是知道的,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别人是看不到的,你的妻子是因为我的出现,惊吓难产的。"
杏娘的虚影绰绰约约,坐在徐达的床边,等着徐达开口。
"我……你……我不怨你,你不会,你是……你做什么我都不怨你……"
徐达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好像喃喃自语。
"好,我还是欠了你,你想知道那时我是怎么过得,便全部告诉你。"
杏娘伸手打翻了红泥壶,满地的碎片,生前的记忆全部涌现出来。
与徐达商量好私奔后,杏娘典当了她娘留给她的首饰,拿了些银钱给她兄长让他买酒喝。
然后,她收拾好行李去约定的地方等心上人。就在那痴痴的等,等到天亮,也没见人来。
后来,被兄长知晓已经有了身孕,硬生生的灌了下胎药。随后,托了人牙子,把杏娘置换了银钱。
杏娘争着一口气,连夜赶了针线送给牙婆子才没被送到烟花柳巷。去了一富裕人家,做着粗活。
想着如此一生也算安稳,谁知当家大夫人回娘家给母亲庆生,老爷看上了杏娘,强行纳入房中。
杏娘不堪受辱,想要自行了断,被人救治起,日夜看守。可惜流言肆虐,杏娘整日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
一日,杏娘忽然晕倒,查出已有几个月的身孕。杏娘想着,已经亏欠一个孩子了,不论如何不要脸面也要把这孩子生下来。
杏娘一改软弱性子,也学着曲意逢迎,讨老爷欢心,尽管难听的话不堪入耳,可是为了腹中胎儿,杏娘还是把所有苦楚咽了下去。
好景不长,大夫人回来了。
大夫人知晓此事也没有表现得不满,只是让她好生安胎。只有大夫人的独女,经常使小绊子,险些害她流产。
杏娘多长了心眼,略施小计,让骄横的独女受了小惩。
万万没想到,独女怀恨在心,趁着老爷不在家,让下人把杏娘扔到井里,一尸两命。
"徐达,你可知我在的那人家叫甚?"
此时,烛火燃尽,桌子上徒留猩红的烛泪。
"那家老爷姓罗,有个独女,嫁与了你!"
"六生哥哥,我不怨你,你也莫要怨我,谁的命不是命啊!"
……
㈦尾
"爷爷,那红泥壶就碎了?那杏娘呢?徐达呢?"
"今日爷爷累了,想歇歇,明日给你讲!"
文/耳朵有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