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了,今夜的雨还是没有停。关掉耳机里的音乐声音,雨小了一些,零零落落地打在不锈钢的防盗窗上,“叮、叮、叮、叮、叮”,这样的雨声实在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修饰了。
八月的雨夜,其实是好温柔的呀。只是这个雨夜,我还是有一点担心。
(一)
性格温和柔顺的女子,常被人赞美,温柔这个词,好多人都有些误会。我的娘娘(方言,一字原声调,二字一般读一声)其实是一个不大温柔,又极致温柔的人。
我娘娘她性格并不温和,遇事急性子,没有读过几天书,文化程度不高。
我很惊讶她会和所有的牲畜打交道,站在田坎上对着鱼塘中间的一群鹅骂道“天黑了不回窝,你们这群崽子就在外边歇,不要回去了!”等到鹅在天黑尽回窝的时候,奶奶早已经打开了圈门,放好了玉米籽。再比如她对一群啄米的鸡,一发脾气就会说“踹死它的个亲娘诶”,又对乱拉屎的小黑狗痛骂“真是个畜生”。
可怜的小辈,一堂啼笑皆非憋在心里不敢袒露半分不恭。奶奶总是这样,不好的话说出来,善良的话藏在心里。
(二)
八月,不仅温柔如斯,还有满满的收获的喜悦留给勤劳的庄稼人,伴随丰收的满目金黄的,还有说来就来的偏东雨。
方才说我还是有一点小担心,其实是担心柏林马路上的谷子被这场雨打湿。
丰收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收晒干的谷子。傍晚余晖还没有落尽,金黄的小山丘还是被笼罩上一层薄膜,隔绝夏夜深情的露水。
说起来是八月,但已经立秋几个方日了,从丘陵间吹过来的的晚风凉丝丝的,只是初秋的风还是有一两分残留的暑气,是从大地来的,叫嚣存在的价值。
天气预报上说,预估12日晚间八时泸州北部会有暴雨;泸县属中部,会有中雨。急忙告诉娘娘,商量着把马路上的谷子收回坝子,免得遭了雨淋被雨水冲到马路两旁的田里。娘娘一开始并不相信天气预报会下雨,她说:“半边天都是黄的,要出大太阳呢!”
一边否定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一边又回家拿来了薄膜。等到天空开始打小雨点,娘娘赶忙招呼我们把薄膜牵伸展,遮住收好的谷堆。在马路边捡来大大小小的石头,码在薄膜边缘。我笑着劝娘娘趁天时不晚,把谷子收回去,她说:“天老爷落雨打湿了我的谷子,又会出大太阳给我晒干的。”她做了一辈子庄稼。
收好马路上的谷子,她笑嘻嘻地回家收坝子里面的谷子,十七岁的弟弟扛着俩“刮耙儿”,公(方言,爷爷意)拿着铁铲和扫帚跟在后面。
我看着微风吹起的薄膜,风从没有石头遮挡的空隙中钻了进去,像是装了许多悄悄的秘密。
(三)
新米打出来,第一碗舀给家里的狗狗。
“为什么煮好的第一碗香喷喷的新米要端给家里的狗呢?”
奶奶说,我们这地方原本是没有稻谷这种粮食的的,传说以前有一只狗,它可以过海,过海的时候身上带了谷种来,落在田里发芽生苞,然后才有了饱腹的粮食,所以每年的新米,第一碗都要端给家里的狗狗。
人不是动物,所以最重要的是感恩。不仅感恩生养你的父母亲人,还要感恩万物给与。
(四)
娘娘已经古稀了,今年是她种稻谷的最后一年。
这种话,我已经听了不止一两遍。家里人早些年就劝说她不要再种庄稼,但她总是不听劝。家里人担心她的身体,所幸她的身子骨一直很硬朗。但再硬朗也是古稀之年的老人,无病痛是子女儿孙最大的期翼,所以即使是为了我们愿她平安的私心,我们总希望她每一天就打打牌,安享生活。
但她总是不听劝的。好不容易等来今年她松口,就做一块吃的粮食田。但我今天得知,她还是背着把那离得远的两挑地种了谷子。
回去晒谷,穿鞋子打脚,筒鞋还是湿的。奶奶赤脚踩在谷子上,一杠又一杠地把谷子分开翻晒。
我倒是很担心奶奶的脚被谷子的细毛霍了,奶奶拿着谷耙,边挠谷草边说道:“踩着真踏实!这一摞厚厚的,让开让开,我来摊开。”
踩着真踏实!这是做了一辈子庄稼的人的安心所在。
我们总是难以舍弃自己习惯的东西,何况还是一辈子安身立命的庄稼呢?
(尾)
雨还是停了,我也希望明天是个艳阳天。凌晨一点半,这个夜那么寂静又温柔。
它缄默不语,偷听了我们许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