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槐花

        老家屋后有棵大洋槐树,树干要两个大人拉着手合抱才抱得住。据说爷爷小时候它就在那儿了,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有多少岁,只记得它一直在那里,爷爷小时候住的茅草房变成爸爸小时候住的泥坯房,再变成我小时候住的砖瓦房,现在新修的楼房,它都一直在那里。

        灰棕色的树皮满是深深浅浅的裂纹,像老人饱经风霜的脸。纵横交错的枝丫宛如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春光,房顶上便飘起了一朵绿云。那褐色的枝丫上,抽出了一条条细细的茎,暗绿色,带着一点儿神秘。茎上整整齐齐的垂着两排椭圆形的绿叶子,宛如等待检阅的士兵。等叶子再大一点儿,茎再长一点儿,小孩儿们便有了新玩具了。

        小时候的我特别皮,是院儿里的孩子王。每年到这个时候,就聚集起周围的一帮小孩子,大大小小十来个,采下槐树条儿,编成环戴在头上当帽子,手里拿着纸折的枪,演八路军打鬼子。当然,也有斯文的时候,大人嫌我们玩儿这游戏砰砰啪啪太闹腾,不准玩儿了,就蹲摘一些槐树条儿,编成长辫子,接在帽子,八路军和鬼子就变成长发仙女了,仙女是不可以大喊大叫的,院儿里就会清净很多。

        不过仙女的游戏也玩儿不了多久,因为槐树开花了。只要槐树一开花,小孩子儿们一个个都变成猴子啦,都要爬树摘花的。我不会爬树,但我也能摘花,我爬我家房顶。俗话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是“三天不打上房摘花”。

        瞧,槐花多美呀!绿莹莹的枝叶间,点缀着一串串、一团团白白的槐花,宛如去年冬天的积雪落在枝头还未融化。每串槐花,都好似一个毛茸茸、蓬松松的球儿,连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它,是不是跟想象中的一样绵软。那槐花是由无数朵小花组成的,朝着阳光的地方先开,洁白的花瓣像两边舒展开来,宛如展翅欲飞的白鸽;花蕊处晕染着一点儿嫩黄,一定是阳光瞧着花儿太可爱了,轻轻一吻,留下的唇印。背阴处的花儿还羞涩的打着朵儿,带着一点点儿浅绿,像是一个个小小的玉酒樽,我想里面装的应该是蜜吧,不然蜜蜂怎会那样喜欢,成天围着它唱歌跳舞呢?

        不止蜜蜂喜欢槐花,小孩儿们也很喜欢。摘下一串串槐花,轻轻掀开白白的花瓣,找到里面那根莹白如玉的花柱,掐下来,扔进嘴里,细细品尝,一股自然的芬芳在舌尖萦绕,带着花汁儿的清甜,还有一起若有似无的涩,吃多少串也不解馋。

        爷爷这时候是最忙碌的,忙着割槐花蜜。他穿着厚衣服,戴着帽子裹着面巾,全副武装走进蜂房,而我,总会被赶出去玩儿,免得我被蜜蜂蛰了。等我到点儿了,着急忙慌跑回家时,蜂蜜已经出来了。浅金色的槐花蜜盛了半桶,轻轻摇晃,仿若阳光在桶里流淌。空气里溢满了蜜的甜,还有槐花那淡淡的清香,我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就抱着桶不撒手,惹得大家都叫我小馋猫。槐花蜜清热解毒,祛湿降燥,小孩子不能多吃,还好爷爷总会给我留一块蜂巢当零食,让我嚼着解馋。

        但我最爱吃的,还是槐花饼,我们这里叫槐花粑粑。做槐花饼一般是在晴朗的上午,等阳光把树上的水汽晒干,就可以摘槐花了。这时候,我是最高兴的,因为可以光明正大的上房摘花。把那迎着阳光刚开的、新鲜的槐花拽下来,抖一抖,任那些开得太早的花朵宛如流星般坠落,把剩下来的、鲜活的花串放进干干净净的盆子里,摘满一盆,才心满意足的爬下去,一起把花骨朵一顿一顿摘下来,放进水里清洗。清洗后的花儿香味似乎淡了一些,但模样却更水灵更洁白了,叫人几乎忍不住把它们倒进开水里汆烫。焯过水的槐花皱了起来,颜色也变淡了,用黯然失色来形容也不为过。但放进凉水里后,它们又都活了,皱着的花瓣在水中慢慢舒展来开,颜色也渐渐变得透明了,奶奶说这叫去苦。等换了几次水后,花瓣变得完全透明,犹如水晶雕刻而成的那样,就可以开始做槐花粑粑了。粑粑面(有时是玉米粉,有时是面粉)里加入了盐、糖和鸡蛋搅拌均匀,再倒一点儿水反复揉搓,揉成光滑Q弹的面团,摸了也不沾手时,就可以加入槐花了。加入槐花后还得揉,要把加进去,槐花揉碎在面团里,揉均匀,这样的槐花饼才好吃,特别费功夫。等面揉好了,做就简单了。揪下一小团面捏成一个圆圆的饼就行,煎的就薄一点儿大一点儿,炸的就厚一点儿小一点儿。我可不管这些,只顾自己高兴,一会儿要捏太阳,一会儿要捏兔子,没个消停,不过最后都要奶奶返工,不然做不熟。奶奶炸的时候,我就蹲在灶旁边添柴火,时不时地站起来问好了没好了没。终于,饼的两面都变成了金黄色,粑粑出锅了。我迫不及待伸手拎起一个粑粑吹了吹,塞进嘴里,尽管烫的我直跳脚,但槐花粑粑的甘甜清香,总算被我品尝到了,值了。

        现在我已长成了大人,再不会上房摘花,甚至只有过年才会回老家,但仍然记得童年那槐花的味道,槐树也依然站在老家的屋后,撑起一把绿伞,开出一树繁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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