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的人是北京文艺圈的,一定要认真接待。”局长将单位负责接待工作的老龚拉到一边神秘地交代着,“伺候好了,以后咱们单位每年的调研、宣传和信息任务会完成的很轻松。”末了怕老龚没能理解其中利害关系,局长又特地加了一句。老龚只能尴尬地陪笑。
老龚其实并不老,标准八零后,仗着自己姓龚,非让单位女同事称老龚,叫着叫着慢慢也就在单位传开了,男女老幼就都叫他“老龚”,这便宜占全乎了,人也就更乐呵了。老龚为人灵活幽默,因此经常被拉壮丁去搞接待,但听了本次任务之后老龚就剩傻乐了。
1937年春日本鬼子攻入了老龚所在的这座皖北小城,新四军某部从苏北赶过来支援,先头部队与鬼子在这座小城的东南角相遇。那年周老8岁,随负责伤员救护的母亲在部队后方,在新四军某部任副营长的父亲则在前方与鬼子正面交火,周老在病房里见了父亲最后一面,当时父亲脸色惨白,腹部以下的被子平坦地铺在床上,怀着妹妹就快足月的母亲则在床边哭得发不出声。因为战事紧张,没有太多时间留给周老一家人,父亲就被简单地葬在了城东南的一条小河边。后来等小城解放了,一家人回来找父亲的坟冢,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于是就在小城的烈士陵园里给父亲立了个衣冠冢。之前一家人每年都会从北京来到这衣冠冢前祭奠父亲,但近十几来年随着母亲、妹妹和老伴的相继去世,儿女们又都不在身边,周老思亲的情绪愈发强烈,尤其是母亲临死前一直念叨没找到父亲的尸骨,寻找父亲当年下葬的地方就在周老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周老托人联系上了老龚的局长,请孰知当地风土人情的局长帮忙寻找父亲下葬的地方。局长见老龚为人灵活,更重要的是老龚土生土长在小城东南角,于是就将此任务交给了老龚。关于父亲下葬地方,在当年只有八岁的周老记忆里是:一条笔直宽宽的黄土路,延着河水向东延伸,路两旁边偶尔种了三两棵柳树,父亲的坟在一个浅滩边上,周围长满了芦苇。当时听了局长的转述,老龚立刻就瘫了:领导,咱这皖北小城虽不如江南水乡,但小沟小河也不少,就城东南那一片,我小时候的记忆里这样黄土路,浅滩随便也能找出十来个。局长笑着发话:充分发挥你的聪明才智,没有点难度还能找到你小子。说完领导就背着手走了,留下老龚一人独自凌乱。
周老将事情托付了之后,怕局长办事不力,便隔三差五地打电话问进展情况。电话打多了,局长也不好意思了,便说差不多了,正在确认之中。周老很激动,放下电话就让秘书定票,风尘仆仆地从北京来到了这座皖北小城。听说周老已在路上,局长当时就傻眼了,立刻将老龚叫到跟前,问寻找坟冢的事情落实的怎么样了。老龚不知道北京文艺圈的周老就是来找坟冢认亲的,所以当然也不知道局长为什么这么紧张,就实话实说:现在农村好多野坟都被平了,局长你这任务太难了。局长态度也很坚硬:不行,今晚你再去转转,明天中午吃饭前你就是造也给我造一个出来,老龚啊,这次事办好了,你负责的文字工作这一块以后就不用愁了。局长软硬兼施,老龚想:造?有你这话就好办!
第二天上午,局长先陪周老到烈士陵园祭奠衣冠冢,顺便逛了逛小城的古迹,其实局长是在拖延时间等老龚的电话。终于在十点四十二分的时候局长电话响了,老龚说找到了,在小城城南的南边偏东一点的一个芦苇地里找到了座野坟,外边是黄土路,里边是河水,符合特征。局长吩咐老龚将车开到老城门的地方等着。收起电话,局长嘴角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走到周老跟前,虔诚地说:周围古迹也看差不多了,您看是先吃午饭,还是先去祭先人?周老毫不犹豫地说,先去看父亲。
两辆小轿车载着众人,向城南驶去和老龚汇合。
老龚的车在最前面领着,一路往城南开去,开了有二十几分钟之后下了大路走上了乡间土路,在黄土路上又开了十来分钟,到一片沼泽地的地方,老龚手里拿了本县志从车上下来了,局长扶着周老颤巍巍地来往河边走去。老龚三步并着两步走,跟了上去,边走边翻开县志:县志记载1937年春,新四军和日本鬼子在这里交战,我新四军后方支援没跟上,死伤惨重。周老拜拜手说:和我记忆很像。众人从车上拿出事先备好的花圈,拨开坟周的芦苇与野草,恭恭敬敬献花、鞠躬。
没过多久,局长因为获得一个全国荣誉被提拔到市局当局长,临走前解决了老龚的正科级别,老龚就成了小城里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