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少文来佛罗伦萨十年,窝在市郊制衣厂里没日没夜干了十年。
工厂里的男男女女粗拙、凶悍、衣着廉价、臭汗满身,日复一日活成个简单愚拙,比不了街上那些意大利人精致、讲究。
镀锌的首饰和宝格丽有什么区别,华人街的衣服款式和普拉达异曲同工,寿司店的荤荤素素不也是我们温州人的手艺。钱赚了就攒起来,不可以吃了住了,更不能像鬼佬一样败了。
这一日例外,苏少文要去城里买一样顶像样的礼物,今天是女儿阿妹从温州来意大利的第一个生日。他记得阿妹最喜欢一只粉红小猫,苏少文记得它的模样,礼品店有的卖,就是价格不美丽。
苏少文揣着粉红小猫,心里也像粉红少女一般欢喜。路过超市,他看一眼手表,离巴士开车时间还有三十分钟,不如再去买块提拉米苏蛋糕凑个双,想着就一脚迈进去。
洋人的超市苏少文极少逛,温暖的光线、体面的陈列、琳琅的商品,迷宫一般。多么热闹又无人性的地方,让你误入迷途。苏少文刚刚掐好点结账出来,一个年轻、胖大的男保安挡住了他的去路,苏少文觉得他一副煞星相。
“请跟我来。” 男保安一个大身板却有张瘦瘪的脸,他把手伸向衣兜深处,像在掏什么。
苏少文愣了一下问:“为什么”,这是他仅会的意大利语词汇之一。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的语气不是对无辜市民的。
苏少文想和对方说他要赶今晚最后一班回工厂的巴士,但是嘴上不灵光,人已经被推搡进一间小屋,屋里坐着一个白种女人,三四十岁,胸前的两团耷拉在桌上,脸白得不近情理,这白不是意大利的,应该是东欧的某个国家。
“你们干什么啊?放开我,我要赶车回去给女儿过生日。”苏少文挣扎起来,用力扒着门框,什么语言已经不重要。
白女人斜眼摇摇头,胖保安掏出一根警棍在手里晃掂,训练有素地揪住苏少文,如同制服一头牲畜,苏少文顿时觉得整个人散了架一般,没了天日,好一会才恢复知觉。
“你神经病啊!?凭什么打人?”苏少文气急交加,用劲扯出温州话。
“请脱下你的衣服,配合我们检查。” 胖保安声音温柔,他们最不喜欢中国人大喊大叫的架势,哪怕是被警棍击中。
苏少文听不懂,听懂了也不会脱,脱了就是顶大的耻辱。是的,华人可以吃苦、可以卖命,但是不能忍受如此耻辱,抓人也得抓个明白不是。
胖保安上去扒他的衣服,他疯起来,嗓门更大的可怕,拼命反抗,胖保安及时地又给了他几棍子,他人瞬间瘫了。白女人上前替他脱外衣,浓烈的香水味呛得他恢复了一半知觉,绣着Hello Kitty字样的粉红小猫被翻了出来。
那团粉红被白女人捏在手里,像梦境一般,变成了赭色,移民何苦难为移民。苏少文感到自己脸上的肉在向内聚合等待着一起炸裂,胖保安的警棍顶得更紧了,白女人说会给苏少文一个公正的结论,然后拨响了经理的电话。
“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你们这些中国佬身上,明摆着就是小偷。” 胖保安乖张起来。
“把小猫还给我,这是我女儿的礼物!”苏少文咆哮着,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死给他们看,以证清白。
“算你运气好,我们经理不打算追究了。”白女人一副救世主的姿态,仿佛施了巨大的恩惠,她把他挨揍的事情告诉了经理,同时宽恕了他不体面的声嘶力竭,她朝胖保安挥了挥手,随后他被丢进了街道的昏暗里。
最后一辆巴士早已扬尘而去,街边只有几个浓妆的罗马尼亚妓女踱来踱去。
“可是,中国佬为什么要偷一个Hello Kitty呢?”
白女人说着把粉红小猫的包装袋翻了过来,背面贴着一张彩色的卡片:祝阿妹,生日快乐。右下角一排印刷小字:凯多礼品店。